“知道吗,咱们厂被卖给私人老板了!”
一个消息在金南化工厂不胫而走,仅仅半天时间,就已经是家喻户晓、众说纷纭。
在9o年代初,国企的亏损与停产十分普遍,但企业破产、改组、兼并等却是极其罕见的。尽管国家的政策并不排斥民营企业对国有企业的兼并,并实践上并不容易。且不说八十年代末的风波让一部分私营企业家变得战战兢兢,即便没有这样的政治忧虑,兼并一家国企也是十分麻烦的事情,光是文化上的整合就足以让私营企业家们感到头疼了。
正因为周围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对于金南厂被私企兼并一事,厂里的职工心情是极其复杂的。
厂子经营不善,亏损严重,已经到了无法足额出工资的地步,每一个稍有些理智的职工,都知道厂子必须要变革,不变革就只有死路一条。现在有人愿意出钱来兼并厂子,对于厂子来说,未必就不是一条出路,所以大家的心里多少都有些期待。
但是,对于兼并厂子的主体是私营企业,十个职工中间至少有九个人是怀着抵触情绪的。当了一辈子国企的主人翁,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私企雇员,这个身份的转变是很难让人接受的。
几年前,厂子里搞聘用制改革,把所有在岗职工的身份都转成了“合同工”,大家当时并没有什么感觉,认为不过就是变了一个名称而已。到现在,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手上的铁饭碗早在那时候就已经被换掉了,所谓“合同工”,就意味着工人与工厂之间是以合同捆绑在一起的。现在人家要取消合同,你能奈何?
“娘的,国家一脚就把咱们给踢出来了,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老子竟然要给资本家干活了!”
“什么狗屁兼并。分明就是国家在甩包袱好不好。”
“依我看,给谁干活都无所谓,只要有人给我工资就行。”
“工资,你想得美吧,知道什么叫资本家吗?你读书的时候没学过,资本家对咱们工人是剥削,剥削知道是啥意思吗?”
“管它什么叫剥削,现在老子倒是没被剥削,可是一个月只能领5o%的工资。还不如那些私人企业里的工人挣得多呢。”
“唉,听天由命吧……”
各种各样的议论在厂区的各处进行着,其中不乏足以被定义为“反动”的一些言论。工人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的生计,他们希望按月拿到足额的工资,但又担心私营老板来了,会剥夺他们一向引以为豪的铁饭碗,尽管这个铁饭碗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装过什么食物了。
在金南厂的大会议室里。此时正在召开退休工人座谈会。2oo多退休工人来了1oo多人,把整个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幸好大家都是互相熟识的工友。两个人挤坐一个凳子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别扭,甚至还能够找回一些往日的温馨回忆。
“各位师傅,大家安静了,我们现在开会。”于克岫站在会议桌一头,朗声对众人说道。
屋子里鼎沸的人声霎时就平静下来了,于克岫在厂子里的威信果然不是吹的。这些退休工人都在于克岫的手下工作过,对于他的能力和人品都十分佩服,因此也非常乐意配合他的工作。
“先,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安河省青锋农机厂的董事长秦海先生。大家肯定也听说过了。咱们厂要进行改制,转为民营企业。秦海董事长以后就是咱们厂的董事长了,大家表示欢迎。”于克岫指着坐在自己的身边的秦海向众人介绍道。
在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中,秦海笑着站了起来。他向众人抱了抱拳,说道:“各位师傅不必客气,我和你们于厂长,还有技术科的禹科长,办公室的陶主任,都是老朋友了。几年前我就曾经到金南化工厂来学习过,在坐的师傅有些可能我们当年也曾见过。这一次,我受金塘市政府之邀,前来帮助金南化工厂改制,目的是让金南厂早日脱困。以后各项工作还需要各位师傅大力配合,我在此先谢过大家了。”
说到这里,他向众人微微鞠了一躬,又换来了一阵掌声。与刚才的掌声相比,这一阵显得要热烈了一些,显然是他的这番表白让众人感觉到了几分善意。
秦海说完话就坐下了,于克岫看了看众人,知道大家对于秦海有几分鄙视,道理也很简单,那就是秦海的年龄实在是太小了,尤其是在这些退休工人看来,简直比家里的孙辈也大不了多少,怎么可能对他有什么敬意。
于克岫笑了笑,说道:“开会之前,我先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情。从这个月开始,咱们厂的退休工人工资将1oo%放,最晚不拖过下个月,会把过去拖欠大家的退休工资全部补齐。”
此言一出,整个会议室就像是热油锅里撒进了一把盐,瞬时就炸了。每个退休工人的眼睛都瞪得滚圆,七嘴八舌地对于克岫问,唯恐自己听错了意思。
“什么?于厂长,你说什么?”
“小于,你不是跟我们开玩笑吧?”
“太好了,让我算算,如果补退休工资,我一次能拿到多少……”
“各位师傅,安静一下,安静一下。”于克岫拼命挥着手,这一回,他是好不容易才让激动的老人们平静了下来。这一年多时间,大家都已经忘记足额放退休工资是什么感觉了,连每个月拿到5o%甚至3o%的工资,都能让他们暗自庆幸。现在于克岫居然说从今以后能够全额放退休工资,而且还会补足过去拖欠的部分,简直可以用天上掉馅饼来形容这一喜讯了。
“各位师傅,我刚才没有说错,从这个月开始,咱们厂的退休工人工次就可以足额放,这是市政府的沈副市长签字画押答应的,绝对不会更改了。”于克岫说道。
“于厂长,这是怎么回事,过去我们也去市政府闹过,闹完了也没见他们答应全额的工资,这一次这帮兔崽子怎么改脾气了?”老工人田金喜大声问道。这位老师傅生性耿直,当着沈传明的面,他也是骂过对方兔崽子的。
于克岫微微一笑,说道:“田师傅你问得太好了。我告诉大家吧,大家的退休金,正是秦总给大家争取来的!”
“什么,就是这个小……小秦总?”田金喜用手指着秦海,诧异莫名地问道。
“没错,就是这位秦总。”于克岫说道,接着,他就把秦总与沈传明交涉的情况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其中隐去了自己向沈传明飚的那一段。据他的说法,市里原本是打算把秦总用来兼并金南厂的资金挪作他用,是秦总据理力争,甚至以撤资相要挟,最后才迫使市政府答应专款专用,把这笔钱变成了退休工人的工资保障金。
“这个沈传明,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我们厂的钱,他凭什么挪走?”田金喜义愤地骂道,骂完,他又转头冲着秦总,翘起一个大拇指说道:“小秦总,你干得好,我代表我们厂的退休工人,念你这个情!”
“不敢当,田师傅。这些退休工资,本来就是国家欠你们的,我只是仗义直言,帮大家保住了这笔钱而已。”秦海谦恭地说道,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又坐实了自己替退休工人讨要工资的功劳。
秦海要想入主金南厂,就必须要树立自己的威信。从沈传明手里争取到了退休工人的工资,原本就是他的功劳,他自然不会推掉。至于说工人们因此而对沈传明生出怨恨,那就不是秦海管得了的事情了。于克岫介绍的情况,并没有什么歪曲,沈传明原来的想法的确是有些对不起金南厂这些退休工人的。
于克岫道:“今天召集大家来开会,是秦总的意思。秦总说了,咱们这些退休工人,是金南厂的财富。金南厂要想摆脱困境,必须要听取大家的意见,取得大家的帮助。所以,我们今天这个会,就是一个诸葛亮会,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扬主人翁精神,为咱们厂未来的展,出谋献策。”
“于厂长,还有……秦总,我们都是一些老家伙了,哪懂什么经营,让我们出谋献策,恐怕是找错人了吧?”一位名叫丁桂芬的退休女工迟疑着说道。
“对啊,我们都是工人,过去也就知道上班干活,哪懂经营啊。于厂长,我觉得你们还是找机关那些干部给秦总他们出点主意吧。”其他的工人也都纷纷附和道。
秦海站起身,向众人摆摆手,说道:“各位师傅,大家说错了。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们这些老工人,对咱们金南厂的情况是最为了解的,所以要想把金南厂搞好,你们的意见至关重要。至于说企业经营、产品开这些事情,我们会有专门的人员去办,不需要大家操心。今天我想请大家来议一议的,就是咱们金南厂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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