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尚功听叶疏烟竟然一下就猜出宫中将那批棉花弃之不用的原因,不禁惊愕。
若非见过、甚至用过棉花的人,又怎么知道那东西的花朵中籽粒太多,是一朵朵、一团团,无法粘连成片?
龙尚功心中暗暗狂喜:叶疏烟这样胸有成竹、淡定平静,看来她真懂得用棉花制作冬衣的办法。
刚才金司彩也略提及了叶疏烟制成“青花”布料的事,龙尚功当时便觉得,叶疏烟就像一个聚宝盆,还不知里面藏了多少宝贝。
龙尚功虽然忌惮叶疏烟和江燕来走得近,可是她也深知,若是尚功局里没有可用之才,就没有机会和江燕来争权夺势。她忌惮叶疏烟的聪明,但却也爱叶疏烟的才能。
于是,在将叶疏烟她们遣往浣彩苑之后,龙尚功也派了心腹之人,打听了叶疏烟入宫后的事情,发现叶疏烟和江燕来并非旧识,甚至也不过是数面之缘而已。
有了这一层了解,龙尚功对叶疏烟的疑虑略消,再看她在浣彩苑时对五福恭谨驯服的态度,龙尚功也多少消了之前被叶疏烟要挟顶撞的气。
她站了起来,缓步走下尚功的红木座椅,将叶疏烟扶起来。
“本尚功知你有旷世奇才,然而玉不琢不成器,不给你们三人一点教训,他日你们所犯的错,便不仅仅是服杂役就能抵消的。到时不但自己不好,还要连累家人亲友。你当明白本尚功的苦心。”
叶疏烟抬起头来,顺势站起,手臂疼得她险些要落下泪来。想起自己所受的苦楚,以及险些落入煮染池的危险,再听着龙尚功这般虚伪的话,不由得一阵委屈。
可是再委屈,她也要演好一个在逆境中臣服、认命的弱女角色。
泪光盈眶,她凄楚可怜地道:“是奴婢愚钝,伤了尚功大人的怜才之心。在浣彩苑里,回想入宫后,众秀女的命运沉浮,才明白若非自己桀骜不驯,自诩聪明,就不会步步都走错。也是奴婢命薄,若能早些得到尚功大人这样提点,也不至于落选了。”
这番话,在她凄然落泪时,动情说出,诚挚感人,合情合理,龙尚功眼中的一丝冷笑也尽被抹去,倒显得有些同情。
叶疏烟这样的姿色,本就该入选。然而龙尚功知道,当初她只是殿选时选错了衣衫和妆容,便落选,被分到了六尚局,这样的大好年华,也要荒废在六尚局,任谁都会觉得可惜。
龙尚功见叶疏烟多少有些对落选的不甘,她也是早就料到的,这一点她倒不以为忤。
她忌惮的是有人觊觎她的尚功之位,若是叶疏烟想要做妃嫔,那机会是微乎其微,这点野心,完全可以忽视。
她细心查看了叶疏烟的伤势,说道:“那个五福,在浣彩苑里霸道惯了,该让金司彩好好教训一下。眼看已近傍晚,你且回住处,本尚功会派人去请御医,为你医治手臂。明天一早,咱们去看看那批棉朵。”
叶疏烟听了,急忙拜谢:“多谢尚功大人怜恤,奴婢并无大碍,无需劳烦御医,只要些外敷药物就可以了。”
但龙尚功十分坚持,并叫来了崔典制,将叶疏烟好好送回住处。
崔典制看见叶疏烟安然回来,也是松了口气,看着她的伤那么重,急忙命人先去取来冰敷袋,为她敷上。
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叶疏烟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觉得恍如隔世。
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一切,让她改变了自己的处事方法,让她分清了敌友,让她顺从了宫中的生存法则。
她苦苦一笑,什么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在这样的绝境之中,谁也不能保持原有的清高孤傲,遗世独立。
御医来的时候,依然是崔典制陪同着。深宫内苑,为避嫌疑,必须如此。
这御医年纪不大,看来也就只有二十出头,看服制,品级也低。也是,对叶疏烟这样的从八品女史,御医院能派人来医治她,已经不错。
那御医走进来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几乎跌倒,趔趄之下,一抬头,迎上了叶疏烟和崔典制忍俊不禁的笑意,他顿时脸色通红。
可就是这无意之间的一眼,叶疏烟仿佛觉得这个御医的眼圈竟有些红红的,亮晶晶似有泪光。难道他来时受了什么委屈?
“下官……下官是御医院七品御医林……林峥,给叶女史瞧病来。”
他深深低着头,都不敢抬头看崔典制和叶疏烟一眼,仿佛她们二人就是那高高在上的菩萨,看一眼就是不敬。
崔典制笑了笑,道:“林御医不必如此拘谨,我们又不是宫里那些妃嫔主子们,你何苦这样紧张?快来给叶女史看看手吧,她伤的不轻。”
林峥急忙走上前来,叶疏烟掀开自己的袖子给林峥看,林峥只见那莲藕一般白皙娇嫩的手臂伸出来,一张脸直如煮熟的大闸蟹,红彤彤的,极为可笑。
看来这个家伙也不过是刚刚进宫,甚至没有太多的问诊经验,不然何至于如此害羞?
崔典制和叶疏烟心里有数,也不敢催促,让他仔细看了手臂,开出了一张内服的药方。
开完了方子,林峥又从药箱里拿出来两瓶外敷的药物,叮嘱道:“肿胀是因为脉络受伤,血流不出,叶女史这两天之内,先用冰敷,让手臂内的血不再渗流淤积,再用这两瓶活血化瘀的药物,化去淤血,即可好转。但伤筋动骨,必须静养,须用纱布固定手臂,半个月内,不能再做粗重活。”
说来也怪,林峥刚才自报姓名都结结巴巴,但一说起医理和医嘱,就显得流畅多了。
叶疏烟一一记下了林峥的吩咐,崔典制才拿了药方,送走了林峥。这个人,由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崔典制和叶疏烟一眼。
在宫里,所有的男人都是摆设,每个女人都是皇帝的。哪怕是对一个没品级的宫婢,御医们也必须保持距离。
这距离,和他们的身家性命息息相关。所以他才不敢抬头看吧?对这一点,叶疏烟并没有多想。
黑夜在呼啸的北风中来临,祝怜月和楚慕妍也终于做完了工,带着温热的晚饭回到了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