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忙说道:“儿臣不敢忘,儿臣永远都记得母后带着我们逃亡迁移,舟车劳顿的岁月,五弟在路上生病了,身体如火炭般滚烫,那时候又找不到药物,五弟差点没熬住,那时候儿臣就发誓,要快点强大起来,帮助父亲平定江山,永远不要再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
朱元璋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帮着徐妙仪查谢再兴案?”
在这种时候,朱棣当然不能说出真相,他解释说道:“因为儿臣觉得徐妙仪是个重情义之人。当年她效仿花木兰替兄从军,在北伐军里当军医,为的是成全义兄一家团圆。回到徐家后,得知当年外祖父和母亲的惨死,她自觉不能白白享受富贵,便决心查清十年前的旧案,儿臣见她一片赤子之心,有情有义,难得可贵,何况查清谢再兴案,对父皇肃清朝纲也有好处,所以儿臣为她提供了一些帮助。”
不知不觉中,对父亲绝对服从的朱棣已经开始说谎了。
朱元璋问道:“锦衣卫已经在查了,难道你觉得朕的心腹军队比不过一个徐妙仪?”
“锦衣卫是父皇挑选的精锐,当然比徐妙仪强多了,但是在谢再兴案上,锦衣卫并不占优势。”朱棣对答如流,说道:“父皇经常教导儿臣,要多看事实,而非人们的口舌。而现在的事实是谢再兴案关键线索几乎都是徐妙仪找出来的,锦衣卫收效甚微。儿臣对她提供帮助,其实也是一种监督,随时将她知道的消息暗中告诉锦衣卫和父皇。”
朱元璋蹙眉说道:“岂有此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徐妙仪要执意瞒着朕不成。”
朱棣说道:“此女幼年经历巨变,性格多疑偏执,不过她确实有过人的才华,立下不少功劳,要掌握一柄剑,最好是顺势而为捏着剑柄,而不是硬碰硬把着锋利的剑刃。”
听儿子的话好像有道理,朱元璋这才改口说道:“好吧,在保住北元世子的前提下,尽量保护徐妙仪的安全。留她的命可以勾出幕后真凶。一想到这些人有本事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些事情,朕就寝食难安啊,这些人八成就是朝中大员,到底是谁呢?朕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朱棣从皇宫回到燕王府,他的府邸其实还没竣工,只建了一半,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将内宅的房舍、池塘,景观等图纸的样式给徐妙仪看,要她亲自挑选喜欢的,以此来再次表白心迹,心想她一定是欢喜的,可是她却不见了……
徐增寿已经赖在燕王府住下不肯走,见朱棣回来,忙跑过去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没?我妹妹在哪里……”
朱棣置若罔闻,他回想起今日和父皇在御书房的一番问答,不知不觉中,本该父子坦率无间的对话,已经用上了揣摩应变的君臣之计,可是为了徐妙仪的安危,这一切都值得。
☆、第121章英雄末路
金陵城外,莫愁湖,魏国公徐家别苑。这里本是皇家园林,皇室消暑纳凉之地。洪武帝将这座风景优美的园林赐给了徐达。
观棋楼上,魏国公徐达和曹国公李文忠对饮,两人都是旷世名将,善豪饮,很快一坛花雕酒就见顶了。
李文忠看着莫愁湖的景致,这里最美的时候是盛夏,湖中莲叶莲花遮天蔽目般,格外热闹,如今到了初秋,雨滴敲打着残荷,柔弱的花瓣在风雨中摇摆,花自飘零水自流。
李文忠说道:“听闻皇上和你在这座楼里下棋,你用棋子走出了‘万岁’二字,皇上龙颜大悦,便将这座园林赐给你。”
都说外甥像舅,李文忠大头圆脸,凤目细眉,和朱元璋相貌相似,只是身形更为魁梧,有种猛将不怒自威之感。相比李文忠的气质而言,大明战功最多的徐达显得内敛含蓄。
徐达坦言说道:“其实是谣传罢了,你我相识多年,还不知我有几两墨水?棋艺我只是略知一二,哪里有本事用棋子布局万岁二字。是皇上体恤我们这些老臣,多加照顾而已。”
李文忠面有惆怅之色,“这事常遇春生前告诉我的,他很羡慕这个园子,说等北伐回来,一定要来观棋阁长叹痛饮。可惜我们这些武将,他最年轻,也走的最早,天妒英才啊。”
提到常遇春,徐达面上也是一片黯然,只是他今日约曹国公来别院小聚,并不是为了叙旧情,李文忠也心知肚明,说道:“你是否还记得,上一次我们两人单独聚在一起喝酒到烂醉是什么时候?”
徐达说道:“至正二十二年,当时洪都被围,朱文正死守洪都。你我在鄱阳湖康郎山战役携手对抗陈友谅,战船起火,你我都不曾有半点退缩,最终将陈友谅击败,得胜后你我庆功痛快饮酒到天亮。”
李文忠叹道:“这是你我喝的最痛快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之后至正二十三年,你岳父谢再兴谋反,我率兵讨伐反贼,谢再兴节节败退,尸骨无存。我说服谢家老四老五投降,他们开门缴械投降,我却没能劝阻皇上饶他们一命……你我从此就疏远了。”
徐达沉默片刻,说道:“其实错不在你,是我心结难开。”
李文忠直视着徐达的眼睛,说道:“不管你信不信。谢家投降还被凌迟处死一事,我自认是一生的污点,当时我信誓旦旦保证只要投降,我必定会保证他们的性命,可我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没脸说出‘尽力了’这种话,那种颓然自责的感觉,比打了败仗还难受。我一直心中有愧,所以听说谢家老宅闹鬼一事,就容许儿子李景隆跟着去绍兴查案,他身边有我的亲信,本以为可以帮到你的女儿,可事与愿违,最终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