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兹涅佐夫听到这几声喊,特别是由于这些不再管卓娅的士兵们当着她的面就乱哄哄地分早饭,感到很不舒服。他真想用一种连自己也要吓一跳的大胆腔调对卓娅说:&ldo;其实用不着到我们几个排来查什么卫生。只要您到我们这里来了,那就好啦。&rdo;
他到头来对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只要卓娅一到这里,大伙就情不自禁地用这种庸俗可鄙的腔调跟她说话,现在就连他自己也巴不得这么干了。这种放肆的调情口吻似乎在向卓娅暗示:她每一次来都弄得大家有点酸溜溜的,似乎大家能从她那微带睡容的脸蛋上、从她眼睛底下的黑晕里和两片嘴唇之间,觉察出她答应人家干的不体面事情的迹象;而这码事在她和那些医疗营的年轻医生之间是有可能发生的,因为途中大部分时间卓娅都坐在救护车厢里,跟他们在一起。库兹涅佐夫猜想,卓娅每次停车都跑到连里来,并不仅仅为了检查卫生,她在寻找机会跟德罗兹多夫斯基接触。
&ldo;连里一切正常,卓娅,&rdo;库兹涅佐夫说,&ldo;不必作任何检查。而且正在开早饭。&rdo;
卓娅耸耸肩膀说:&ldo;这个车厢真特别,没有一个要看病的!别装出那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你们这样不行!&rdo;她睫毛‐扬,打量了库兹涅佐夫一眼,莫名其妙地笑着。&ldo;您那敬爱的德罗兹多夫斯基中尉在这样大成问题的雪浴之后,我想,他不会出现在前线,而将出现在医院里!&rdo;
&ldo;第一,他不是我敬爱的。&rdo;库兹涅佐夫问答:&ldo;第二……&rdo;
&ldo;谢谢您对我说实话,库兹涅佐夫。第二呢?第二您对我是怎么想的?&rdo;
德罗兹多夫斯基中尉已经穿好衣服,正用皮带把军大衣束紧,新手枪套在皮带上晃荡着。他轻巧地跳到雪地上,瞧瞧库兹涅佐夫,又瞧瞧卓娅,慢吞吞地说:&ldo;卫生指导员,您说说,我象个想做逃兵的人吗?&rdo;
卓娅挑衅地把头一扬说:&ldo;可能正是这样……至少没有排除这种可能性。&rdo;
&ldo;我告诉您,&rdo;德罗兹多夫斯基断然地说,&ldo;您不是班主任,我也不是小学生。请您回到救护车厢去吧,明白吗?……库兹涅佐夫,您留下来代我负责一下,我到营长那里去。&rdo;
德罗兹多夫斯基带着叫人揣摩不透的表情,举手行了个军礼。他腰间紧束着皮带和新武装带,迈着优美的队列军人的灵活矫健的步伐,从车厢附近来来去去的士兵身边走过去。士兵们一见到他就不吭声了,纷纷给他让路,仿佛他的目光能把大家推开似的。他一边走,一边随便举举手向土兵们还礼。太阳被一道道彩虹环绕着,挂在白晃晃的草原上空。水井周围,人群依然时聚时散。人们在那儿打好水,接着脱下军帽,缩着身子,呼哧呼哧地洗脸,然后他们向列车中段冒着诱人炊烟的炊车那儿跑去,路上谨慎地绕过几个营部军官‐‐他们都站在一节蒙着厚霜的客车车厢旁边。
德罗兹多夫斯基向这几个军官走去。
这时库兹涅佐夫看到,卓娅圆睁微斜的眼睛,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目送连长远去。他问道:&ldo;您在我们这里吃早饭吧?&rdo;
&ldo;什么?&rdo;她心不在焉地问。
&ldo;跟我们一块儿吃早饭。您大概还没吃过吧。&rdo;
&ldo;中尉同志,都要冷掉了!我们在等您呐,&rdo;涅恰涅夫在车门口叫了一声。&ldo;豌豆羹,&rdo;他从饭盒掇舀起‐&lso;匙羹来,舔小胡子说,&ldo;只要不噎死,终归能活着!&rdo;
在他背后,士兵们正挤挤嚷嚷地从摊开的大衣上领取自己的一份早餐,有的在满意地说笑,有的则嘟哝着坐到铺上,把匙子放进饭盒里,咬起冻硬了的黑面包来。现在谁也顾不上卓娅了。
&ldo;戚比索夫!&rdo;库兹涅佐夫唤道。&ldo;快把我的饭盒拿给卫生指导员!&rdo;
&ldo;小护士!您怎么啦?&rdo;戚比索夫在车厢里用悦耳的声音答应着,&ldo;我们这儿,可以说,是一帮快活人。&rso;
&ldo;是的……很好,&rdo;卓娅漫不经心地说。&ldo;也许……当然,库兹涅佐夫中尉。我没吃过早饭。不过……为什么要用您的饭盒?您自己呢?&rdo;
&ldo;我等一会。不会挨饿的,&rdo;库兹涅佐夫回答。
戚比索夫急急忙忙地咀嚼着,走列车门口,不知怎么一来,就从翻起的领子里过分殷勤地伸出了胡子拉碴的小脸,他象孩子做游戏那样,愉快地朝卓娅点点头。他长得很瘦小,身上穿着一件短得难看又宽得不象样子的军大衣。
&ldo;上来吧,小护士!这有什么关系!……&rdo;
&ldo;我在您的饭盒里吃一点好了,&rdo;卓娅对库兹涅佐夫说。&ldo;一定得跟您一道吃,否则我就不吃……&rdo;
士兵们呼哧呼哧地吃着早饭。但在喝了几勺子热羹和几口糖开水之后,他们又开始用探索的目光打量起卓娅来了。她解开了短皮袄的领口,展出洁白的脖子,小心翼翼地从库兹涅佐夫的饭盒里舀羹吃,她把饭盒放在膝盖上,在许多人目光的注视下低垂着眼睛。
库兹涅佐夫同卓娅一道吃着,尽量不去看她怎样斯文地把汤匙送到唇边,在吞咽食物时喉头怎样活动。她那低垂的睫毛已被溶化了的霜花沾湿,粘在一起,乌油油地恰好遮住她那心神不定的眼睛。卓娅在烧得通红的火炉边感到热,便脱下帽子,让栗色的头发披散在皮袄的白毛领子上。帽子一脱顿时使她换了一副无可掩饰的可怜巴巴的模样。她颧骨挺高,嘴巴很大,一张绷紧的、甚至怯生生的孩子气的脸,在炮兵们由于吃饭而热得出汗的红脸膛中间,显得异常突出。库兹涅佐夫第一次发现;她长得并不漂亮。他过去从未见过卓娅不戴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