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大殿,沉默地像昏睡的巨兽,灯光渐渐黯淡。
——不知皇兄坐在王位之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是何等样的心情?靖王沿着鹅卵石小径走向远处的时候,还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穿过幽深的御花园,走上孤寂的长拱桥,天际的寒星与桥边的明灯上下辉映,点点漾漾,起伏不止。
前方是常年苍翠的山丘,以往是父王闲暇赏玩之地。此时风吹林动,松声凄凄,靖王从山丘下的小路走过,不免感觉有几分寒意。
他抬头眺望,不远处的矮墙后依稀透出了微弱的灯火。靖王紧了紧狐绒斗篷,向山丘斜侧的那个破败院落走去。
院前荒草丛生,本就高低不平的石径几乎为之湮没,靖王伸手一推虚掩的院门,手指上便沾到了窸窸窣窣的铁锈。这里是朔方宫中最冷僻的地方,除了他与几个仆役外,寻常是没人知道,更遑论有人前来了。
矮墙上的野草在夜色中顽固挺立,灰白色的窗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屋中的人在油灯下临窗而坐,映出浅灰的侧影。
靖王在屋前看了这侧影许久,里面的人也没有说话。他不禁踏上一步,轻轻扣着木门,道:“凤羽。”
窗内的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似是微微低着头,只低声道:“进来吧。”
靖王微一犹豫,推开木门走了进去。狭小的堂屋中一片黑暗,他撩开内卧门口的布帘,昏黄的灯光下,有一个少年倚坐在临窗的土炕上。时是寒冬,少年只穿着薄薄的青灰色夹袄,腿上盖了一条布被,膝上的矮桌中央放着粗糙的棋盘。听到靖王进来,他只是稍稍抬了抬头,往他这边望了一眼,随即又低头拨弄着棋子。
少年眉目清秀,却很是瘦弱,手指尖甚至有些苍白。石头打磨而成的棋子在松木棋盘上轻轻移动,黑白分明,他似乎专注于与自己对弈,对靖王的到来也毫不在意。
靖王顾自走到近前坐在了土炕上,伸手一摸,不觉皱眉:“怎么这般冰冷,底下没有生火?”
少年凝眸于桌上的棋子,过了许久才道:“木柴用光了。”
“没人送来吗?”靖王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了看,夜色如墨,只闻风声呼啸。
少年支颐遐思,不经意地道:“好像没有……李兄,陪我下一盘如何?”
靖王犹豫了一下,脱下长靴盘腿坐在他对面。两人在沉默中对弈,没过多久,少年已将靖王的棋子围困在一隅。
“我又输了。”靖王叹了一下,即便是在室内,仍是呵出了白气。
少年意兴阑珊,拈起棋子:“你心不在焉,又怎会取胜?”靖王无奈,整了整衣衫,看着少年道:“凤羽,你怎不问问我为何深夜来访?”
萧凤羽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平静地抬眸望着他道:“你们要杀我?”
靖王微微一怔:“何来此言?”
“最近仆役很少过来送水与食物,即便是来时也很匆忙,且都换上了素衣,看样子宫中是有重要人物过世了。”萧凤羽淡然道,“还有,你从未在夜间来过这里。如今一反常态前来,必定是有急事了。”
“那也不能推断出我会来取你性命……”靖王摇着头笑了笑。
“未必是你要取我性命。若我猜得没错,只怕是新皇登基,与北辽的关系发生了改变,那我这个累赘活着也没甚意义了。”萧凤羽说话的时候,手指始终放在棋盘上,眉睫安静,眼神疏淡。
靖王沉默了片刻,道:“父皇确实过世,如今是我长兄即位。但你有一点猜错了,我朔方与你北辽……”
“你是朔方人,我却并不属于北辽。”萧凤羽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手指一拂,拨开了掌边的棋子。靖王似乎对他这样的语气早已习惯,继续道:“两国交战多时,如今北辽将我军打败,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觉得我们会杀你?”
萧凤羽不无轻蔑地道:“那莫非是要用我作为要挟?我本是质子,在朔方待了十余年,现在终于派上用处了。”
“又错。”靖王摇头,顿了顿,才道,“你父亲提出要求,让我们送你回北辽。”
萧凤羽的眼神沉寂了下去。桌上的灯火忽忽地跃动了几下,骤然黯淡,接近熄灭。他整个人处于阴影之中,脸容更白,眉眼更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