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枚被杀、李韫朝廷覆灭的消息传到大梁后,朱温大为庆幸,连忙上表称贺。恰在此时,军探来报:郑州失陷了!不久,郑州刺史李璠单骑逃至大梁。朱温对他安慰了一番后,即拜其为汴州行军司马。李璠甚为感激,说道:“属下来汴州的路上,打听到蔡军将要重兵围攻大梁,还望主公早作准备!”
朱温虽对此早有预料,但临到眼前还是心有不安:汴军此前与蔡军已有百余次交战,且常常以少胜多,但那都是袭扰似的小规模厮杀,蔡军攻陷郑州后,人马又已超过六十万,是汴军的十几倍,若蔡军真的举大军决战,汴军是决无胜算的!只好问敬翔用何计应敌。
敬翔道:“有二计可行,一是再次募兵,二是多方求援。”
朱温也有此想,但却不知如何募兵。
敬翔继续道:“去年郭将军西去陕虢募兵,今年可派人东去青淄募兵。一旦蔡军来围,可请兖、郓之军来援。朱瑾新得兖州,正欲为朝廷效力而正名,其兄朱暄也必不会袖手旁观的。”
朱温一听有理,便决定以朱珍为主帅,刘捍为监军,李唐宾、葛从周、霍存、徐怀玉、王檀等为都将,率军六千赴淄青募兵,并约以夏初麦熟之前回军大梁;同时令各部加紧哨探,以提防秦宗权大军突袭。
朱温对蔡军的袭扰,尤其是多次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大败蔡军,已使秦宗权对朱温恨之入骨,必欲灭之而后快。攻下郑州后,他当时就想立即率大军围攻汴州,但其弟秦宗衡却提醒道:“大军久攻郑州,军力已是疲惫之极,急需休整,眼下攻汴州,并无太大胜算。一旦形成僵持态势,淮南的高骈必会乘虚北上,淮南距蔡州太近,不可不防。再者说,中原久经大战,四野早已荒敝,已经无粮可征了,淮南乃天下第一富地,又久无战火,钱粮甚是充足,不如就由臣弟率一军深入淮南征兵征粮。”秦宗权以其所言,令秦宗贤、卢瑭、张郅等大整军备,做好围攻大梁的准备;令秦宗衡、孙儒等率军六万号称十五万,南下江、淮征粮,并准许他们相机行事。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扬州,一时间,扬州城内人情汹涌,军民们皆四处传告:“蔡军打过来了!”淮南节度使高骈听到军报后,当即吩咐其心腹智囊——淮南右都押牙吕用之:“蔡军此来,不可大意,高邮乃淮南要冲,须遣大将率重兵前去驻守。”
这几年,高骈实在是失意之极,甚至于有些心灰意懒。高骈,字千里,幽州人,其家三代均效力于神策军。高骈年轻时文武全才,甚为朝中权贵所重,二十岁刚过即任神策都虞侯。其后,东征西讨,武功文治,可谓功勋卓著,一路飞升至燕国公、镇海军节度使、同平章事,贤名著于天下。
王仙芝、黄巢起兵后,每战皆捷,所向披靡,但却累败于高骈,逼得黄巢只得绕道移兵于岭南。由此,高骈更是威名远播,朝廷也依其为柱石,令其坐镇天下最为富庶的扬州。高骈到扬州后,缮修城垒,大治甲兵,兵马竟然多达七万多人。这当然也引起了不少朝臣的非议,屡有奏表提醒僖宗,担心他尾大不调。
后来,黄巢自岭南北趋江表,人称“鹞子”的属将毕师铎请命征讨,一位叫做吕用之的道士却对高骈说道:“相公功勋高著,黄巢未灭,朝廷就已有谗言,一旦黄巢覆灭,则相公必然是威望震主,赏无可赏,功极必祸呀!与其如此,倒不如作壁上观,自求多福。”高骈信为良言,竟眼睁睁地看着黄巢一路北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兵。此后,高骈即将吕用之留在了幕府。
不久,黄巢连陷洛阳、长安,朝廷大急,封高骈为征讨都统,频频遣使令其出兵勤王。当时,天子、大臣及各地藩镇都眼巴巴地望着淮南,可高骈就是稳坐扬州,不但不发一兵一卒,而且还大阅兵马,隐然有学孙策三分天下的意思。僖宗见高骈丝毫没有出兵的意思,只好拜宰相王铎为天下兵马都统,韦昭度为江淮盐铁转运使。如此一来,高骈不但军权旁落,而且还失了盐利,不禁大为光火,便累次上章申诉,言辞极为不逊,僖宗则下诏责问,这场君臣间的章诏文字官司,一直持续了近一年。
高骈原想以兵权威服江南,没想到,不但未能如愿,而且还威望大减。长安克复后,高骈更是悔恨不已,整日里只是烧香拜神仙,军政大事则全都委托给了吕用之。吕用之则趁机大排异己,相继害死了俞公楚、姚归礼等宿将,致使淮南军心离散,许多部下为求自保,纷纷率军离开了淮南。
李韫篡位后,朱枚为讨好藩镇,鼓动襄王大行封赏,尤其是高骈,竟被封为中书令、诸道兵马都统、江淮盐铁转运使等。正值怨望之际的高骈竟又兵权、盐利尽得,自然是对李韫感恩戴德,连忙上表称贺,殷勤供奉。
高骈府第原为隋炀帝行宫,宫室殿堂,本就奢华至极,高骈又于其中大兴土木,建了一座道院,名曰“瑶池仙苑”,苑内还特地兴建了迎仙楼、延和阁,均高八十尺,皆饰以珠玑金钿,真正是美仑美奂、胜似天庭了。高骈又令数百侍女,身着羽衣霓服,人人如仙子一般,说话时都要依照曲律、节奏。他则每日里与吕用之、诸葛殷、张守一等“高人”流连其间,谈道说法,宾客、属下皆难见其面。
李韫被杀后,高骈再度情绪低落,万念俱灰,更是整日里徘徊于神仙殿堂之间,轻易不再出门了。
秦宗衡、孙儒要来淮南的消息传到扬州后,吕用之当即命时为左厢都兵马使的毕师铎前往高邮拦截,但却只给了他一百骑兵。
毕师铎知道,吕用之这是借蔡人之手来除掉自己。原来,毕师铎曾有一爱妾,名叫黄鹦儿,长得娇小玲珑,丰润诱人,是扬州出了名的美人。吕用之曾多次求见黄鹦儿,毕师铎都找借口推脱了。后来,吕用之趁毕师铎外出之机,竟偷偷地前往毕府找到黄鹦儿,用迷药将其奸污了,毕师铎知道后又羞又怒,一气之下就把黄鹦儿逐出了门庭。吕用之听说后,他反倒对毕师铎怀恨在心,一直在寻机报复。
毕师铎一到高邮,即与其儿女亲家高邮镇遏使“张神剑”、同乡淮宁军使郑汉章歃血盟誓,决意要诛除吕用之。张、郑二人共推毕师铎为盟主,并称其为大丞相。三人随即颁布檄文,宣布吕用之罪状,并传檄各军、各郡、各镇,使淮南军民皆知吕用之之恶。三人合兵一处,约有三千人,自高邮出军,直发扬州。
吕用之闻报大惊,连忙亲率麾下精兵,许以重赏,登城力战。毕师铎率军行至扬州城下,见扬州城头旌旗招展,兵戈林立,不禁吃了一惊。他见扬州已有防备,而且其军势远强过自己,哪里还敢强攻,只好引兵后退至大明寺安下营寨。吕用之见毕师铎军退,当即吩咐守城军将拆掉了护城河吊桥,并下令关闭城门,布兵守备。
毕师铎在大明寺刚刚安下营寨,就有一位叫做王奉仙的女尼前来拜访,向毕师铎献计道:“将军可遣人到宣州,去向秦彦求援,可许诺夺得扬州后,以其为淮南节度使,秦彦必会派兵援助将军的。秦彦乃秦宗权族弟,去年带兵袭取了宣州,现为宣州观察使,一直在觊觎扬州。”
毕师铎大喜,当即遣心腹孙约前往宣州。
毕师铎之事终于惊动了高骈,高骈大怒,当即将吕用之召至“瑶池仙苑”责骂了一顿。吕用之恼羞成怒,连忙请张守一、诸葛殷商量。张守一道:“事已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除掉高骈,吕公自领节度使。”
诸葛殷道:“不可,高骈一死,扬州必乱,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张守一道:“那该如何是好呢?”
诸葛殷道:“既然本镇兵不听调遣,何不请外镇兵来援呢?”
“外镇兵?他们个个对我有怨言,我哪能请得来?”吕用之满脸愁容。
诸葛殷道:“吕公请不来,高骈的名义总能请得来吧!”
吕用之眼前一亮,问道:“请谁?”
诸葛殷道:“庐州杨行密!”
张守一问:“杨行密是何许人啊?”
诸葛殷道:“说起杨行密,可就话长了。”于是,便向吕、张二人讲起了杨行密其人的来历。
杨行密,字化源,庐州合肥人,从小就孤贫无依,靠乞讨为生。长大后,身高力大,徒手能举百斤,更兼腿长脚快,一日能行走三百里,故而人皆称他为“奔雷神”。乾符年间,江、淮一带,盗贼四起,杨行密也纠集了田颙、李神福、安仁义、朱延寿、台蒙、徐温、刘威、李遇、李简、柴再用、刘存、王茂章、秦裴等三十五人相互结拜,号称“三十六英雄”,四处打家劫舍,为害乡里。后被庐州刺史郑启派兵拿获,郑启见他状貌奇特,竟为其亲释其缚,劝他效力本州,杨行密就这样应募为了州兵。
黄巢军攻打庐州时,郑启遣杨行密假扮百姓,徒步赴成都行在表奏朝廷,来回近万里之遥,他竟在一月之内提前赶回,令郑启大为叹服,遂拜其为本州步奏官,后来又以其为队长,率队前往朔方服役。一年期满后,杨行密率队回到了庐州,但郑启已被召入了朝廷,庐州刺史已换成了郎幼复。
杨行密的主管军吏一直对他心生嫉妒,又担心他在军中对自己有威胁,故而,他刚从朔方回来,主管军吏又让他再度去朔方服役。杨行密自是不满,竟一刀把主管军吏的头颅割了下来,约齐了“三十六英雄”,自称八营都兵马使,率军闯入了州府。郎幼复惊惧万分,连忙把府印交给了杨行密,就狼狈地弃城逃走了。杨行密则趁机占据了庐州,朝廷无奈,只得在中和三年正授他为庐州刺史。
吕用之听罢诸葛殷的介绍,大喜道:“有此人援助,我无忧矣!”便以高骈的名义致书杨行密,请他来扬州协助平叛,并许诺事成之后将授其为淮南行军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