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哭了。如果扎克能说人话,他想跟南西讲,你哭的话,我也会很伤心。
再往后追溯,南西不再长个字了,婴儿肥从脸上悄无声息地退场,五官出落得越亮。据说学校里很多小伙子追她,还有几个来家里吃过饭,反正扎克对他们是没有什么好印象。他陷入了一种怪圈,觉得南西这个丑八怪全世界最好,没人配得上她。
她看了《忠犬八公的故事》,大半夜地把他从窝里吵醒抱着,眼泪婆娑地念咒:&ldo;幸好你还在陪着我,幸好你还在……&rdo;
&ldo;啥玩意儿啊,我还没死呢。&rdo;扎克睡眼惺忪,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ldo;别哭得跟给我送终一样。&rdo;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她跨物种的男朋友,嘘寒问暖的工作归他,保镖的工作归他,照顾饮食起居的工作还是他‐‐不去喊她起床,她能一口气睡到下午。
日复一日的感情积淀,最后垒成坚实的堡垒,连时光也留不下印记。中间有太多鸡零狗碎的片段,扎克都记得很清晰,却没有力气去一一回忆了。他察觉到自己行动变得迟缓,感官也没有以前灵敏,且不知怎地变得嗜睡。
南西道:&ldo;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马是这样,狗也是这样。&rdo;她说这话时在开玩笑,眼底却认真地划过恐惧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出国去玩带回来的礼物变成了相框,就把他们的照片装裱起来,平时也不再四处旅游,总喜欢和扎克待在一起。
面上不说,扎克却知道狗的一生何其短暂,她不过是想多陪自己一阵。借用她日记里的原话,扎克是我的家人,是我心中无法取代的存在,生命的铁轨,能多走一米,就是一米。
与此同时一直抛下自己不管的冥界突然传了讯息来,说让扎克回去一趟,准备历劫之后的事情。他于是想了无数种分别的场景,可能某天起床自己突然喘不上气了,或许自己应该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离开,不然那双秀气的眉眼又将布满悲伤。
生活的惊奇之处在于,它很少按照既定的剧本进行。
扎克从未料到他会冥界办事这天,会成为他的心病,让他之后每一个相似的日子里都不得安宁。
百年罕见的八级地震,直接将整座城市移为废墟。高楼倾轧,折断的树枝穿透瓦砾。天气依旧燥热,空气里弥漫着死亡的恐慌与恶臭。到处是无声的死者,活下来的人只剩悲鸣。繁华的城市变成与世隔绝的孤岛,黄金救援时间后才有救援队进来,然而灾情远远超乎人们想象。
救灾队做了安排的,救人要紧,已经死去的人就堆在空地里集中进行防疫工作,这是现有状态下的最好方案了。
扎克办完事回来,眼前就是地狱的景象。他飞奔去了南西的学校,却只找到庞大的一堆建材零件,大块的预制板断裂开来,露出锈迹斑斑的钢筋,还有飞溅的血迹。其实找到南西的时候,她还活着。
上帝保佑,她被卡在两块预制板的三角里,腿被压住,整个人怪异地扭曲着,意识模糊。
扎克透过狭小的缝隙吠叫起来,希望能喊醒她。南西的脑袋动得很吃力,半晌,她扬起了头,勉强能辨认出狗的形状:&ldo;扎克,你没事?真好。&rdo;好个屁,扎克来不及想多的,十万火急地跑去找救援人员,强行拖了一个过来。
&ldo;这里有幸存者!&rdo;黄衣服的小哥大喊道,其他人过来了。
人们在商量如何救人,狗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能飞下去陪小姑娘。这毕竟是个学校,幸存者不止南西一个,问题在于压着她的预制板另一头压着另一名幸存者,如果直接挪动预制板,对面的学生必死无疑。从救援难度来讲,南西脑袋上的废墟结构更复杂,很容易造成二次坍塌,那大窟窿之下所有的活人都没得救了。
他们决定先救容易救的人。
&ldo;她等不了那么久!&rdo;扎克朝救援人员咆哮着,他暴跳如雷,惊恐万分,却无能为力。
五点零五分,救援人员抬出了一位幸存者。
&ldo;扎克,你还在吗?我好困又好累。&rdo;
五点半整,呼吸声几乎微不可闻。
五点四十一分。
&ldo;怎么这么冷,我冷……&rdo;南西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像要隔空摸摸他的脑袋,&ldo;谢谢你陪我。&rdo;
五点五十。
&ldo;扎克,对不起,我尽力了。真的、对不起……&rdo;她的手从水泥上无力地垂下去,微弱的呼吸声随之停止。
扎克的爪子上全是血,怎么挖也无补于事。他想告诉她早晨还没有说再见,不可以言而无信就走,想告诉她再坚持一下就好,他会一直陪着她,但是一切都太迟了。
六点。层层叠叠预制板终于被打开了,阳光洒到南西身上,她很安静。
救援人员用手电筒照她的眼睛,又测了生命体征,随后冲队友摇了摇头。有人从旁边抬了块铺着白布的担架,将她放了上去。他们动作不轻,她应该会很痛。
扎克跟着担架跑到了操场的开阔地带,这里摆着许许多多相同的白布。每一张白布上都躺着一具尸体,他们遍体鳞伤,都有面目全非的脸。
大黑狗绕着死去的女孩焦急地转圈,弄出各种动静想要引起注意。他好像不知疲倦,也不肯放弃,看得人心都碎了。最后他停住了滑稽的工作,小心翼翼地贴着她趴下来,想要温暖她冰冷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