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氏也算是个会说话儿,会看眼色的人。但她被程瑜叫去说了一下午的话,也只觉得这个崔府的掌家夫人是个顶和善的,旁得愣是看不出个什么。也不知道她哪处说动了程瑜,竟然能搭上话儿。在被程瑜派人用轿子送了回去,瞿氏还有些糊里糊涂的。但总算是说了一会儿话,往后也好走动一些。
而程瑜因听瞿氏说的故事,难免牵出她的前尘往事。待瞿氏走后,程瑜就困乏了,靠在榻上打着盹儿。自崔珏夫妇搬了出去,程瑜的事就更少了,人也空闲下来。
等程瑜睡醒,看着天已黑了,就问身边的丫头:“通儿可回来了?”
那丫头回道:“大公子还没回来呢,今儿一大早就急急忙忙的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程瑜皱眉想了一会儿,才点头说道:“哦,今儿是四叔的死祭,他该去了崔家祖坟了。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记得。”
崔翊当年离了京城就去了北边,没过三四年,当初与他同去的小厮就带了他的尸体回来。也将崔翊的话儿带了回来,说是没个别的可求的,只希望瞒着小闵氏他的死讯。程瑜倒是应了,让全府上下瞒着些,让小闵氏比上一世多活了几年。但崔铭着实嫉恨着崔翊,哪怕崔翊没了,也不愿守了他的话。前些年,崔翊喝了些酒,到底得意洋洋的与小闵氏说了崔翊的死讯。
小闵氏其实早就猜着个大概,但一时不知道准信儿,自己哄着自己写,心里就有个盼头儿。但这梦被崔铭给戳破了,没过多久,终日里哭个不停的小闵氏也就去了。这让早年与崔翊很有感情的崔通,对崔翊生出了些恨意。程瑜看在眼里,见崔通先是祈求崔铭的父爱,不得后就冷了心思,这又带着以前对崔铭偏心的恼恨一块儿恨起了崔铭。日子久了,怕是要让崔通钻进死胡同里。恰好一个教崔通骑射的师傅有意出游,
程瑜这才一狠心让崔通随了去。原来程瑜是打算在崔通出游的时候,就了断崔铭的,但却一直没到时机。眼看着崔通回来了,看着崔通是开阔了不少,且很是憨厚温和的样子。但只程瑜看得出来,崔通不过是将心思都藏在心里。
这固有先前程瑜对崔通太过严厉的教导有关,却也离不了崔铭对崔通的影响。程瑜虽早知道崔通将面对的,就是这样失衡畸形的家庭。但眼看着崔通小小年纪就将所有情绪收了起来,程瑜一边因崔通的成长,为他将来有自保生存的手段而放心。一边却为崔通过早的成熟而难过。
程瑜是不知旁的人如何做母亲的,是否如她一样,希望孩子能早日成长起来,能护着他自觉。但眼看着孩子有了主意,知晓了痛苦,且越来越远离了她,有了他自己的日子,却还觉得心疼,觉得舍不得。
“为通儿准备下些他爱吃的,等他回来了给他送过去。”程瑜说道。
这才说完,又有个丫头进来,说是绣姨娘进来了。程瑜点了点头,说道:“你们都出去吧,让她进来。”
稍等了一会儿,那崔铭新纳的姨娘慧绣就进来了。因为天暗了下来,程瑜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看那慧绣,竟然如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徐惠娘一般。也难怪崔铭能那么疼爱她,什么都依着她。倒也没枉费了程瑜寻机会,让这个慧绣与崔铭相遇。
慧绣一进屋,就假哭了一会儿,对着程瑜说道:“夫人,奴婢知道您是最公正的了。可您看看,郡公爷都已将远儿过到我这面儿了,那徐惠娘却还不撒手。这可怎么办?奴婢这身子没法子生养,还不是她给害得。郡公爷疼她,夫人护着她,让她就这么过去了。但总不能让奴婢这点儿事儿都求不了吧,她总不能欺负奴婢到这儿吧。夫人可不能这么依着她,不然旁人还以为这府里是她做主呢……”
程瑜看了慧绣一眼,慢悠悠的说道:“这样大事,原就是郡公爷做主。她若不从,你也该去问郡公爷去。且这大晚上的,你怎么不伺候郡公爷去。来我这儿哭,什么时候不成啊。”
慧绣怨恨的说道:“还不是徐惠娘在郡公爷跟前儿装可怜,让郡公也一直冷着我?夫人别看她装得可怜,心里可狠了。”
程瑜说道:“人都说你长得像她,可当初郡公爷待她可是什么都给的,甭说一个儿子,整个国公府差点儿都是她的。这儿你也该听过的,她会做可怜样,可你比她还年轻呢,难道你比不过她?”
说罢,程瑜就合了眼睛。程瑜用这个慧绣,就是希望她能哄着崔铭进一步逼着徐惠娘。
徐惠娘如今就跟只被逼到墙角的猫儿似的,就看看最后能不是能拼了命的咬上崔铭致命的一口了。其实这么些年,程瑜也知道徐惠娘早被磨得不敢再有旁得心思,一心拿她当作依靠。时常程瑜看着被崔家被她逼迫得失魂落魄的徐惠娘,程瑜也有一丝愧疚。自觉的她这般对待徐惠娘,实在与上世崔铭待她无异。
但事情至此,程瑜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打算,尤其是看着崔远越来越有前世的模样。看着崔铭费尽心思的想去扶持崔远,已让崔远不经意的显露出些上世的野心。许在旁人看来是无所谓的,但看在程瑜眼中,崔远越发像前世一分,就越让程瑜坚决的要将这事儿继续下去。
慧绣虽然是程瑜寻来用来让崔铭与徐惠娘的关系变得更恶劣的,但慧绣这个鱼饵却不知情,看着程瑜闭了眼睛。慧绣咬了咬嘴唇,就退了出去。慧绣是心高气傲不假,但也没个与程瑜争风的胆量。只她一进门就听说,她原是因为与那徐惠娘相像,才得了崔铭的疼爱。慧绣心中不平,所以就只一心与徐惠娘争个高下。自她不小心掉了孩子,无法生育后,就越发的将心思用在了与徐惠娘争抢的上头儿。既日子没了盼头儿,那就只剩下恨个什么人了。她如何就比不过徐惠娘,徐惠娘巴着崔远不松手,她就偏要夺了过来。
她这一走,不多时,徐惠娘又过来了。
程瑜这会儿正好有空,就遣走了所有丫头婆子,单等着徐惠娘进来。
只刚看过仿佛年轻时墨阳的慧绣,又见了已长了皱纹,神色紧张的徐惠娘,程瑜有了一瞬的恍惚感。徐惠娘低着头,双手绞着帕子,如个初见婆婆的胆小媳妇儿一样。过了好一会儿,徐惠娘才哭道:“夫,夫人,今儿听说夫人见了奴婢那堂嫂子,可是,可是有什么事儿?”
“并无旁的事,不过是听她说些故事有趣儿,多听了一会儿。你瞅瞅,你怎么又哭了……”
程瑜拿着帕子帮徐惠娘擦了擦眼泪说道:“你这些年越发爱哭了,前儿慧绣还没说个什么,你就先哭了,惹了她好一顿笑你。你说你年岁大,且比她先进门,怎就压不住她呢?许多事我就是有心向着你,也没法子做得太明显了,让旁得姐妹看你是独一份儿,反而最后让你吃了暗亏。更何况慧绣还得郡公爷的疼爱,连对着我有时都敢抢白几句。方才还与我说,要将远儿过到她那边,你往后可不要这么柔弱了……”
“她当真要抢我的远儿,她才比远儿大了几岁,就要当远儿的娘。再说,她那孩子也不是我害的,她,她为什么要抢我的孩子……”徐惠娘哭道。
程瑜叹气说道:“我怎不知?奈何郡公爷信着她啊。唉……”
说着,程瑜扯过徐惠娘的胳膊,摸了摸徐惠娘手背上的伤说道:“这郡公爷打的伤还在呢,郡公爷要是狠起心来,当真是狠啊。当初他也算疼你,可一狠心就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如今郡公爷还得了新人,什么话允不下来呢?你当你还拦得住么?”
提及往事,徐惠娘似乎有回到被崔铭殴打的时候,不由得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哭道:“当日,慧绣诬赖奴婢害了她的孩子,夫人救了奴婢一命。这遭在救奴婢母子一次吧……”
“哎……许多事我尽力而为,但许多事我也无能为力的。也着实怪我没用,试了几试,却拗不过郡公爷的意思。”
程瑜也作出委屈样子,哭道:“不过都是一家人,若是郡公爷真有这意思,你也没个法子。就是没了慧绣,难道郡公爷就不会将远儿给了旁得人了?哪次得了个新宠,远儿就旁人的儿子了,还得你自己想开。”
徐惠娘浑身打着哆嗦,哭着说道:“他总不能将我逼迫到这个地步吧,我想不开。他原来允我的,我都可以不当真。但总不能将远儿也夺走吧,这……这让我怎么活……”
说完,徐惠娘就凝神反复哭道:“这可让我怎么活?这可让我怎么活?”
程瑜叹了口气说道:“估计是没法子可逆了,除非郡公爷改主意,但这是不可能的了。做女人到底命苦,许多事都拿不了主意。有时还不如个寡……,最起码能守住自己的儿子。”
说着,程瑜仿佛自觉失言一样无视了徐惠娘突然看向她的目光,似有所悟的轻轻摇了摇头。
徐惠娘双手紧握成拳,瞪着双眼说道:“我连儿子都守不住了,我不能再失了……不能再失了……”
程瑜眯眼看着神智不甚清楚的徐惠娘,也不知这一次徐惠娘是会对崔铭下手,还是临到最后就又退缩了。
若是当真徐惠娘能下狠手,那待崔通过三年孝期,恰好十六岁。既然不耽误了科举,也不耽误了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