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躺着靠着,迷龙的没弹机枪歪得枪口都向了天,放在炮眼边只是做一种威慑工具。我把分到的一点食物放进嘴里,用唾沫润泽着,让它一点点化进自己心里,我一边斜眼研究着不辣的腿。
我:&ldo;它早完了。你还拖着干嘛?&rdo;
不辣就呵呵笑:&ldo;好啊。一条腿子好要饭嘞。&rdo;
后来他就开始瞎哼哼:&ldo;梳子鱼啊,月牙肉啊,剩饭剩菜来一口。我呸呸呸。见过千,见过万,没见过花子要早饭。&rdo;
我就止不住乐:&ldo;梳子鱼,月牙肉,你再说我就掐死你。&rdo;
不辣:&ldo;梳子鱼就是鱼骨头啦,月牙肉……&rdo;
我也恍然起来:&ldo;咬剩个边的肥肉片片啦。&rdo;
我一边说一边咽唾沫,真是的,现在说这个,连对不辣的同情都不是纯粹地。
我扶着被炸得东倒西歪的扶拦向二层挪动,死啦死啦和全民协助在二层,死啦死啦有气无力地向我招着手:&ldo;翻译官……&rdo;
那我也快不起来,一个饿得半死的瘸子去爬一道被炸得缺三少四的楼梯,它容易吗?‐‐尽管我不知道死啦死啦是怎么爬上去的。一个个饿死鬼的影子从我打晃地眼神里飘过,我们都是未来地饿死鬼。
全民协助也瘦得像鬼一样,大颧骨愈显突出了,他用一种作揖的姿态在向死啦死啦说着什么。
今天最惨的事是一架运输机被日军给干了下来,我们即将意识到它的后果。
死啦死啦:&ldo;说什么?&rdo;
我听了会全民协助说的:&ldo;他说,补给要停了。他的长官说这样的补给损失太大,而且完全是在补给日军。&rdo;
死啦死啦打了个半死不活的干哈哈,我也哈哈了一声。全民协助那样子真可怜,简直是连跪下磕头的心都快有了,最后他只好抄着生硬的中文道歉:&ldo;对不起,对不起,很大的对不起。&rdo;
死啦死啦:&ldo;no。no。thankyou,很大的,很大很大的thankyou。&rdo;
我转而瞧着我们这群东倒西歪的人,这地方已经像我们一样东倒西歪,说实在的,它已经完全是一片废墟。
曾经还能站着的,现在基本都躺着了,我们倒是都还拿着枪,并且倒也尽量倒在自己防守的位置上。
我和死啦死啦倒在二层去三层的竖梯旁,从这个位置,我们可以尽速向冲进来的日军开枪。我在研究自己的头发,我发现它可以很轻松地从我的头上扯下来,一扯就是一大把。我们说话都很费劲,说几个字,要喘好久。
南天门,第三十五天,吃完了最后一次空投的粮食。现在我们像死了多少天的尸体,我相信尸臭浸入了我们的骨头,并将终生不去。
死啦死啦:&ldo;……你能不能爬……&rdo;
我:&ldo;……爬上去?……爬不动。&rdo;
死啦死啦:&ldo;你看。&rdo;
我:&ldo;不看。……现在看什么……都几个影子……昨天两……今天三……&rdo;
死啦死啦:&ldo;好像……真要进攻了。&rdo;
我:&ldo;……上辈子就说要进攻了。&rdo;
死啦死啦:&ldo;……这两天,日本人没打我们了。&rdo;
我:&ldo;……是两天吗?&rdo;
死啦死啦也在嘀咕:&ldo;不清楚。搞不清时间了。搞不好……一年?&rdo;
我头晕眼花地傻笑起来:&ldo;他们学会了?……跟我们和平相处。&rdo;
死啦死啦也傻笑起来:&ldo;就是……头上长了癞子……总不好……把头砍掉。&rdo;
我们像在经历着地震,没有地震,但整个树堡都在被撼动着,尽管炮弹还是着力地远离了它,但它好像就要升空而去。
整个树堡都忽然猛震了一下,一定是一发重型炮弹,一五零以上的大家伙直接命中了堡体,好死不死它砸在一个支着我们最后一挺九二机枪的炮眼附近,气浪从炮眼里撞进来,倒霉的机枪手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一头栽在地上。
我们拼命地在拉那门从第三十二天就歪在一边的九二炮,竭力想把它的炮口正对了大门。这炮两个人就拉得动的,现在我们几乎要用上所有还能挤出来的人力。
南天门,第三十七天,经历有生以来最猛烈的炮击。小口径炮钻开空气,中口径炮撕裂空气,大口径炮像在开火车。也许真要进攻了,可现在竹内派一个人来就能把我们都解决了,我们等着他的解决。&rdo;
我们后来都累倒在那门炮前,它陷在第三十二天上炸出来的坑里,我们就是没法撼动它分毫。我们躺在地上,靠在一起,拿着残破的枪,大门和炮眼外放射着我们不看就会后悔死的烟花。可上得南天门来的人都知道,死法多种多样,我们绝不会是后悔死的。
天崩地裂,但我们这里很安谧‐‐就像是我已经找了二十五年的安谧。
我们还是那样坐着,没人动过,也没人有力气能动。外边……炸得比昨天更加暴烈。
南天门,第三十八天,炮击未止,轰炸机加入,我们听见山呼海啸,听见山的呼号,海的咆哮,我们听不见更多了,我们饿得就剩山呼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