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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第1页)

鼓儿封是个鼓师,常日在酒楼茶肆里给歌妓击鼓伴唱。乐致和虽曾见过,却从未说过话。那天天色已晚,茶客已散,他在后院中弹奏《孤竹》,一曲奏罢,才见到鼓儿封站在门侧茶炉边,目光闪亮,满眼赞叹。那赞叹显然是懂琴之人才会有,再看鼓儿封,衣着虽然俭朴,气宇间却有股清硬不折之气。乐致和还留意到,鼓儿封赞叹之余,眼中似乎另有些疑虑。

他有些纳闷,起身致礼,鼓儿封忙回过礼,赞道:&ldo;小兄弟年纪轻轻,琴艺竟已如此精熟,难得!难得!而且这琴音像是水洗过一样干净清明,没有丝毫俗情俗态,我这双老耳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这么清亮过了。&rdo;

乐致和忙道:&ldo;老伯谬赞。老伯定然也会弹琴?&rdo;

&ldo;老朽以前也曾胡乱摆弄过,不过在你面前,哪敢说&lso;会&rso;字?后来手残了,就没再弹过了。&rdo;

鼓儿封愧笑着展开双手,两只手的食指都缺了一截。乐致和见到,心里一惊,这残缺虽小,对弹琴之人却是致命之伤。他抬头望向鼓儿封,鼓儿封却笑得爽朗,看来早已不再挂怀。

乐致和便问道:&ldo;我看老伯方才眼中似有疑虑,不知为何?&rdo;

鼓儿封歉然道:&ldo;这话也许不该讲,不过总算是琴道中人,还是说一说吧。方才一曲,在老朽听来,心境似乎过于幽绝险怪了。以老弟年纪,正该三春生气、朝阳焕然才对。论起弹琴的人,当年嵇康是最狂怪的,但他弹琴时,&lso;手挥五弦,目送飞鸿&rso;,那心境也是超然世外,极广极远,并没有一味往孤僻处走。&rdo;

乐致和听了,心里大惊,如一道闪电裂破苍穹。除了那位琴师,他并没有和第二个人论过琴,一直都在一条幽径上独行,自己也隐隐觉得越走越险窄,却难以自拔。鼓儿封正说到了他心底最不安处。

他忙再次叉手致礼:&ldo;老伯见多识广,一语中的,还望老伯多多赐教!&rdo;

鼓儿封愧笑道:&ldo;老朽说浑话,哪里敢教人?何况老弟你这琴艺,我在你这年纪是远远赶不上的。&rdo;

乐致和却忙请鼓儿封到前面坐下,点了盏上好的茶,再三求告:&ldo;自教我琴的老师亡故后,再没有人指点我,今日有幸能遇到老伯,老伯也说同是琴道中人,就请老伯不要过谦吝惜。&rdo;

鼓儿封也就不再推让,诚恳道:&ldo;老朽当年也有过一段时间,只好奇险,越怪越爱。后来,我的老师传给我一句话,他说&lso;琴心即天心&rso;。这句话老朽想了半辈子才渐渐明白‐‐一般人弹琴,心里只有个自己,可自己那颗心再大,也不过方寸,你便是把它角角落落都搜检干净,能收拾出多少东西来?何况其中大半不过是些小愁小恨,弹出来的曲,也只是小腔小调。好琴师却不同,他能把自家那颗小心挣破、丢掉,私心一破,天心就现。这好比一颗水珠在一片江海里,水珠若只会自重自大,就始终只是个小水珠,但它一旦破掉自己,便是江河湖海了……&rdo;

乐致和听鼓儿封言语虽质朴,道理却深透,如一只大手拨开了他头顶云雾,现出朗朗晴空。半晌,他才喃喃道:&ldo;琴心即天心,伯牙奏《高山》《流水》,其心便是天心。能静能高者为山,能动能远者为水;山之上,水之涯,皆是天……&rdo;

从那以后,乐致和便与鼓儿封结成忘年之交,他的琴境也随之大开。

后来他又得遇简庄等人,谈学论道时,更发现鼓儿封所言琴理,和儒学所求乐道,两者竟不谋而合。儒家之乐,用以和心,讲求平和中正,其极处,便是鸢飞鱼跃、万物荣生的天地仁和之境。

尤其听简庄转述师言,洒扫应对皆是道,他不但在弹琴时蓄养和气,即便擦拭桌凳,清扫地面时,也静心诚意,体味其间往复之律、进退之节。

然而这两天,他却心气浮动,再难安宁。他放下手中帕子,望向河面,那只藏有郎繁尸体的新客船已经挪走,只有汤汤河水缓缓而流。偌大京城,人口百万,却只有东水八子能令他情投意合、心静神安,如今却一亡一失……他长长叹了口气,重又拿起帕子,正要动手擦拭剩下的一小半桌面,却见赵不尤走了进来。

赵不尤这两天心绪也有些烦乱,但他知道心静才能烛理,何况这个案子牵连极广,便随时调息,不让自己乱了心神。

昨晚,顾震派万福送来了两样东西,是从那个服毒自尽的谷二十七身上搜出的,一条纱带,一个瓷瓶。

他先看那瓷瓶,只有拇指大小,却十分精巧,釉质光洁,白底青纹,一枝梅花纹样斜绕瓶身。拔开瓶塞,里面空的,他嗅了嗅,还残余着些气息,略似蒿草气味。

&ldo;那个谷二十七就是喝了这瓶子里的毒药自尽的。已经找药剂师查过,是鼠莽草毒,和客船上那二十几人所中的毒一样。&rdo;万福道。

赵不尤又看那条白纱,约有二尺长,五寸宽,中间一段光滑平整,有些发硬,他摸了摸,很滑,凑近灯仔细看,似乎是涂了层透明清漆。

万福又道:&ldo;府里许多人都看过了,谁也猜不出这是做什么用的。赵将军可想得出?&rdo;

赵不尤注视着那条纱带,摇了摇头:&ldo;我一时也看不出。船上那些死尸身上可搜出这两样东西?&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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