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游越发不耐烦,又摇了摇头,随即进了门,正要回身关门,却听见彭家大嫂曹氏在隔壁后门边喊道:&ldo;彭二,家里盐要没了,你去买一斤回来!&rdo;
彭嘴儿在门外答道:&ldo;今天的还够吧?我去会个朋友,晚些才回来,大嫂就不要等我吃饭了。&rdo;
&ldo;莫忘了盐,不然明个儿吃白水捞菜!&rdo;
&ldo;记着了。&rdo;彭嘴儿答话时,已经向东边走去了。
听他们叔嫂对答,康游似乎被触动了一下,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他关好门,回头看屋中昏暗幽冷,实在难以久留,就又打开了厨房门,对着门坐在椅子上,望着夕阳河水发闷。
以往这时候回哥哥家,是最心暖的时候,哥哥在喝茶读书,侄儿在闹,嫂嫂忙着煮饭烧菜,而后嫂嫂轻唤一声:&ldo;吃饭啦!&rdo;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时不时笑一阵……对,吃饭的&ldo;吃&rdo;!
康游猛地想起来,嫂嫂春惜来汴京几年,说话已经大致是汴梁口音,但说到吃饭的&ldo;吃&rdo;,口音稍有些怪,隐约带着些&ldo;嗑&rdo;音。刚才彭嘴儿说这个字时,也带着&ldo;嗑&rdo;音,比嫂嫂的更明显!康游手下有个军士是登州人,说&ldo;吃&rdo;时,也是这种发声。
嫂嫂是登州人,彭嘴儿难道也是登州人?
康游想了一阵,隐约记起去年彭家兄弟搬到隔壁后,哥哥似乎说起过,他们原籍是登州。
随即,他又想起一件事。有两三次,他去外面井边提水时,碰到彭嘴儿也在打水,彭嘴儿看到他,随口笑着问:&ldo;今天是你来替你家嫂嫂打水?&rdo;
康游一直不喜彭嘴儿一副油荤样,不太愿意跟他多话,都只是随意应付一下。但现在回想起来,彭嘴儿那句问话似乎另有含义,那笑容里也似乎藏着些失望,难道彭嘴儿每天专门去井边候嫂嫂?
康游心里一震,彭嘴儿刚才凑过来难道是在打探?
嫂嫂藏在船坞内,并没有外人知道。武翘除了第一天送过去后,一直没敢再去,直到前天晚上才去了一趟,只有偷偷跟踪他的人才能得知那个藏身之处。一般人,嫂嫂绝不会带着侄儿跟他半夜逃走,除非是熟人。彭嘴儿自然是熟人,而且一张嘴十分油甜,最能套近蛊惑。
彭嘴儿刚才说去会朋友,不回来吃饭,难道是去见嫂嫂?但嫂嫂一向谨守妇礼,难得和外面男人说话,就连武家兄弟,已经十分熟络,也都尽量回避,她怎么会跟着彭嘴儿逃走?
无论如何,彭嘴儿十分可疑。
康游忙跑出去敲开隔壁武家的门,开门的是武翘,康游急急道:&ldo;我估计那贼人是彭嘴儿,我去追他,你赶紧去报知万福主管,带人朝东边追!&rdo;
说完,顾不得武翘愣懵在那里,就急忙向东边追去。
追了一阵,见彭嘴儿正大步前行,便放慢脚步,悄悄跟在后面。
彭嘴儿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路,不时回过头张看,康游险些被发觉,因此不敢跟得太近,幸而河岸边隔几步就栽着榆柳,多少还能遮掩。
走了一阵,彭嘴儿似乎想起什么,穿过一条小巷,走到正街上,康游忙跟了过去,远远看见彭嘴儿来到一家馒头熟肉店,买了一大包吃食,又去旁边酒店买了一坛子酒。之后提着酒食又折回到河边,沿着河岸继续向东行去。
这时天渐渐昏黑下来,十几步外景物已经变得昏茫,这下更好跟了。只是四周也越发安静,康游不敢轻心,尽量放轻脚步不发出足音。
走过五丈河船坞,彭嘴儿仍继续向东,沿着河岸大步走着,脚底发出唰唰的声音,暗寂之中格外响。康游便不再往树后躲藏,拉开一段距离,跟着彭嘴儿的足音,轻步追随。
又走了一阵,前面河中隐约亮出一盏灯,是船上的灯笼。
难道彭嘴儿是要去那只船上?嫂嫂和侄儿也在那里?
康游继续小心跟着,渐渐走近了那盏灯笼,船身也渐渐能辨认得出了,那是只小篷船,停在一片小河湾处。船头灯光下似乎站着个人,是个男子。
天已全黑了。彭嘴儿果然走向了那只船,他走到船头边,和船上男子对答了两句,声音压得低,听不清楚,只隐约见船上男人点了点头,随后伸手将彭嘴儿拉上了船,两人一起掀开帘子,钻进了船篷。
康游忙加快脚步,赶到那船的附近,躲在岸边一棵柳树后面,探头去看,船帘里透出一些灯光,但看不见里面的人,只听见彭嘴儿和那男子的说笑声,随后有一个女人声音也跟着笑起来,不是嫂嫂春惜的声音。
三人在说什么,隔得有些远,听不太清楚,只隐约听到彭嘴儿说&ldo;饽哥&rdo;,康游心里一动,难道是那天取货的卖饼郎?他正在思忖,忽然又听见船里传出一个孩童的声音:&ldo;我爹呢?&rdo;
是栋儿的声音!
康游再顾不得藏身,急步梭到船边,躲在黑暗里侧耳又听。
又是栋儿的声音:&ldo;娘,爹不跟咱们一起去?&rdo;
&ldo;嗯。&rdo;
虽然极小声,但康游心头猛地一颤,是嫂嫂春惜的声音。
康游再忍不住,直起身子,朝船篷里喊道:&ldo;嫂嫂!栋儿!&rdo;
船篷里忽然静下来,连栋儿的声音都没有了,他的嘴一定是被捂住了。
康游又喊道:&ldo;嫂嫂!是我,我来接你和栋儿!&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