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重臣依次陈词,一道清晰的线条终于勾勒出来:朱棣先以孤身入京之壮举博得世人惊叹,继而朝堂发难,把自己打造成仗义直鸣的忠臣贤王,赚取世人同情,并趁势挑起公论,既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又给朝廷的削藩大业以及建文本人狠狠泼了一盆脏水,使建文陷入进退维谷之境地;最要命的是,朱棣居然还洞窥朝局,暗中与勋戚合流,搞得建文后院起火。这一连串的精妙布局,可谓丝丝入扣,招招中的。建文计划中的守株待兔,倒头来却成了玩火自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ldo;心机何其工也!计谋何其毒也!&rdo;将思绪理清后,建文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同时也萌发出一股强烈的恐惧:正如齐泰所言,这位四叔的权术机谋,实在是太可怕了!
&ldo;陛下,勋戚阴附燕藩,蛊惑视听,应加以严惩,否则不足以儆效尤!&rdo;齐泰恨恨道。对勋戚们的煽风点火,齐泰早已是怒不可遏,尤其是王宁,这个驸马都尉更是一马当先,继奉天殿上为燕王帮腔之后,又到处联络勋戚,对削藩大加诋毁,闹腾得十分来劲,齐泰对他恨得牙直痒痒。
&ldo;严惩?&rdo;建文一怔,旋又望了望御案上的那一道道奏疏,终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勋戚,建文何尝不是恨之入骨?何尝不想将他们一网打尽,让朝堂从此清静?但这可能吗?眼下舆论已经对己十分不利,若在这节骨眼再拿勋戚开刀,朝局顷刻间就得大乱!而更可怕的是,勋戚可不比文臣,这些人都是将门出身,不仅在京中把持着五军都督府,就是天下卫所将校,也与他们多有关联,势力可谓盘根错节。眼下藩王与朝廷已是貌合神离,要再把勋戚给得罪死了,那万一有藩王举事,建文恐怕连忠于王室的军队都找不出几支!贸然施惩,只能把他们逼到藩王那边,最终将自己变成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燕王之所以想到利用勋戚,为自己张目;勋戚之所以敢于勾结燕王,与天子暗中较劲,其根本原因就在这里!他们看准了建文不是朱元璋,看准了他没太祖驾驭臣下的能耐,也没制服自己的本钱!如今这帮人气势已成,别说对整个勋戚集团,哪怕仅对一个招人嫌的王宁,建文也是无从下手,否则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自己的燕王四叔还在京中,天晓得他会不会再来次登殿不拜,&ldo;仗义执言&rdo;?
&ldo;难啊!&rdo;建文心中长叹。这是他登基以来面临的最大一次挑战,稍有不慎便是朝局大乱,纷争四起。如此错综复杂的形势,如此诡谲棘手的困局,让年轻天子的内心生出一种茫然无措之感。到底要怎样才能化险为夷,将这忧患泯于无形?建文一时也没主意。
&ldo;陛下,何不借力打力?&rdo;就在建文左右无计之时,方孝孺口中蹦出这么一句。
&ldo;方先生所言何意?&rdo;建文忙问道。
&ldo;陛下!&rdo;孝孺一躬身,娓娓分析道:&ldo;当下之困,皆由燕王而起。然燕王孤身进京,所依凭者,亦不过勋戚之力而已。若能将勋戚的声势压下去,那燕王便是孤掌难鸣!谅也不至再掀什么大浪!&rdo;
&ldo;此间因由,朕岂不知?然则勋戚现今物议汹汹,若朕强禁其言,恐适得其反!&rdo;建文仍是眉头紧锁。
孝孺一笑道:&ldo;皇上勿急,且听臣说完。臣观勋戚所言,皆是指桑骂槐,明指臣与齐大人构陷亲藩,暗里却是对陛下颇有微词。既如此,若陛下出面,自不能泯流言于无形!臣等去劝,更是自取其辱!&rdo;方孝孺也明白,建文不是朱元璋,他还没那本事,可以三下五除二地将勋戚一举慑服。而自己这帮文官,早就成了武官勋戚们的众矢之的,妄想出头那更是自找罪受。
建文淡淡点头道:&ldo;爱卿言之有理。只是既是这样,那你所言之力又从何来?&rdo;
&ldo;臣所言之力,非在陛下,亦非在臣等,而正在勋戚中!&rdo;方孝孺沉声道,&ldo;皇上可有注意,这纷至沓来的陈情奏疏中,却缺了几个关键之人?&rdo;
建文眼光一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当即略带惊喜地道:&ldo;爱卿是说……&rdo;
&ldo;不错!&rdo;方孝孺眼中熠熠生辉,&ldo;这几人皆勋戚中最显贵者。纵然王宁等人来势汹汹,但此数公却一直未有一词陈上,其间深意岂不耐人寻味?若臣料的不差,他们对燕王与众勋臣之举,恐是不以为然,其心亦是忠于陛下。只是碍于大势,不愿明言反对,以免徒招人怨,而陛下也未有要他们相助,故乐得装聋作哑而已。既如此,陛下何不稍加暗示,让他们出面安抚众勋戚。以此数公之威望,只要尽心而为,必能化戾气为祥和,消祸患于无形!&rdo;
方孝孺的话一说完,众人心中均是豁然开朗。所有勋戚的奏本,建文都有发给几位心腹重臣阅览,此时稍一思索,齐泰与黄子澄的脑袋中顿时冒出三个要员的名字‐‐驸马都尉梅殷,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
梅殷是太祖第二女宁国大长公主的驸马,其人恭谨而有谋略,素得朱元璋信任,在一众驸马中威望最高。朱元璋晏驾前,曾密召梅殷,将建文托孤给他。此等皇亲,其忠诚自是毋庸置疑的。而徐辉祖和李景隆则是京中仅有的两个公爵,位列勋臣之首。若他三人能出面,不管是驸马皇亲,还是那帮世袭的小爵爷,大半都能妥善安抚下来。即便有个把不服,有这三人镇着,应也再掀不起大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