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婶抬起胳膊擦擦鼻涕,撩起衣襟揩揩眼泪,问:
姑娘,你今年多大啦?
女看守一瞪眼,显出一副厉害样子来,说:
四十七号,不该问的别问!
俺看你长得这么俊,心里喜得不行,就随口问问。四婶说。
你管我多大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问问。
女看守扑哧一笑,说:
二十二啦!
哟,跟俺家金ju同岁,属小龙的。俺那个闺女不出息,连你一半也赶不上……四婶感慨地说。
你快吃饭吧,吃了饭好好想想你干的事,老实坦白交待。女看守说。
姑娘,你叫俺想什么?
为什么逮捕你你不知道?
俺怎么知道……四婶一歪嘴,又哭起来。四婶哭着说,俺正在家里吃饭,吃着谷面饼子就着红咸菜,就听到大门外有人叫俺,一出门,就有人抓住了俺的手,俺吓得闭了眼,等俺睁开眼,手脖子上明晃晃的,锁起俺来啦……俺闺女在屋里哭,她快要生孩子啦,说了也不怕您笑话,她怀着个私孩子。俺叫着,公安局就把俺拖着跑了,还有个女公安局,个比你高,没有你俊,心眼比不上你好,她可凶,还踢了俺好几脚……
行啦行啦!女看守不耐烦地说,你快吃饭吧。
姑娘,你心烦啦?四婶说,你们公安局有多少人不好抓,抓俺个老婆子来干什么?
你没去砸县政府?女看守问。
那就是县政府?四婶说,俺不知道。俺有冤枉,俺老头子,身体棒棒的,一点病也没有,生生被他们给轧死啦……
四婶呜呜地哭起来,哭着说着:
姑娘……俺有冤枉……
女看守说:不许哭,也不许叫我姑娘,叫我看守员,或是叫政府,她们都这样叫。
那位大妹妹跟俺说过,要叫政府,不许叫姑娘。四婶指指趴在对面灰床上的女犯人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弄弄就忘啦!
快吃饭!女看守说。
姑……政府,四婶指指那个乌黑发亮的馒头和那钵子蒜薹汤,问:这饭,要不要钱?粮票?
女看守哭笑不得地说:
你吃吧,不要钱,也不要粮票,敢情你是怕收你的钱和粮票才不敢吃呀!
姑娘,你不知道,俺老头子一死,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打架,分家,折腾得一文钱都没有了……
女看守转身就走,四婶问:
姑娘,你找了婆家没有?
四十七号!够了,老疯婆子!女看守说。
现如今的闺女,都是火爆仗脾气,不让老人开口说话。四婶说。
女看守把铁门用力带上,高跟鞋敲得走廊地面笃笃响着,走到尽头去了。
走廊的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吱吱扭扭地响着,好像旧水车的声音,监狱院里有树,树上有知了的叫声。
四婶叹了一口气,拿起那个黑馒头,放在鼻子上闻闻,用手掰开,撕下一块,放在凉透了的蒜薹汤里蘸蘸,塞到缺牙的嘴里,呜呜呀呀地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