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过大漠吗?嘿,你肯定没去过。”屈不换挠头想了想,他不会拽诗文,却也想附庸南边的文雅,好像这样就能离他心中的姑娘更近一点,“大漠深处有山鸣沙千年不止,有一泉月牙千年不涸,亦如……亦如我和她。”
亦如我和她曾两相守望。
听完他的话,赵恒义仰着头眼睛干干的,一眨不眨盯着遥远的月亮,弦月明净如洗,仿佛能照见沙漠绿洲中那一弯澄明的圣水。
“屈不换!”赵恒义第一次叫了醉鬼的全名。
“什么?”屈不换回头瞧他又闭着嘴,不知他装哪样疯,忙问道:“姓赵的,你想说什么?”
赵恒义笑着张了张口,眼里盛着皎洁的月光,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化成了孤零零一叹:“你这个汉名真好听,不换,千金不换吗?”
“那是!”屈不换颇为得意,跟着叉腿坐了下来,顺口一问:“你名字是哪两个字来着?”屈不换老是姓赵的,姓赵的喊,汉学不精,一时还真忘了这位赵公子的大名。
“我叫……”赵恒义张口就来,话讲一半却又干巴巴地停住了,他扯着嗓子笑了两声,伸出指头在半空写了两个字,“恒义,记好了醉鬼,我叫赵恒义!”
“是这样写的吗?”屈不换嘟囔两句,又去找酒喝了。
赵恒义听见疑问却默不作声,只有他自个儿心里清楚,那两个字根本不是‘恒义’,唬的就是屈不换这个“大字不识”的匈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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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已过,日上三竿。
日头直着脸照,屈不换两颊发热,迷糊地在屋顶上滚了两圈,舒展腿脚时一个不慎将空酒坛蹬落水中。川江舵本就临水而建,架在高处,立时,砸起的水花溅了他一脸。
屈不换双目未睁,忙伸手一抹,动作却稍大了些,人跟着瓦梁往下滑,幸得他反应快,抽出重剑对着圆瓦一戳,伸手攀住瓦钉腾身起,这才免了湿身一劫。
待他举目四望,赵恒义早已经不见踪影。
赵恒义向来浅眠,饶是夜半饮酒宿醉,不过卯时他便已然醒来,起身去长风舵跟袁可止喝早茶。
今儿是个好日子,早茶喝了一半,手底下有人来见,给他送了半块如意佩,他认出是十七娘的物什,心头激动,当即拜别袁老头,骑马往林家村去。
待行至江陵城时,他心中蓦地生出犹豫:姬洛没证据,抓不住自己的把柄,依他的智慧不会无端作为,可昨个儿话都说到那份上了,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分别即在眼前。
“北罗,今儿是什么日子?”赵恒义问。
北罗驾马从后面抄道上,禀道:“十一。还有二十日就到年关了,今次还是去长风舵守岁吗?”
赵恒义把手头握着的那枚如意佩收进袖子里,不巧小臂撞上怀中的鸾刀,他愣了一刻,想起月下饮酒的屈不换,伸出五指在刀柄上握了一把,勒缰下马,改道进了城:“初一继任典,老头怕是吃不消了,除夕吃个饭便罢,你吩咐下去,晚间我另有安排。”
一连七日,赵恒义都跟玩猫鼠戏般躲着屈、姬二人,待到十八这日,屈不换骂了两百遍龟孙子后,可算逮着北罗揍了一顿,问出人的踪影,自个儿往集市去了。
彼时,赵恒义站在一间成衣铺子前头,盯着一条水云似的裙子,持着折扇在掌心来回拍打,却迟迟没跨过门槛。
正出神,一枚青石子打过来,正中扇骨,赵恒义右手失了力道,落扇打得左手心当即吃痛。他抄着手往右后方一看,唬了一跳:“怎么又是你!”
“赵大公子,你这个‘又’字怕是不妥吧,我们也有小几日未见了。”姬洛挑眉,上前一步,“怎么,过年换新衣呀?不过……”他将调子拖长,话中透出意犹未尽,“这家裁缝小店卖的女子衣装,赵大公子怕是走错了门吧?噢……难道说,也习得桑姿那套?”
赵恒义不动声色将手中折扇展开,微笑应道:“本公子玉树临风,得江陵城的姑娘投以木瓜,自然要报之琼瑶。”
这人面皮早比那城墙厚,说起这等子话来不仅不臊,反倒满是春风得意。只瞧他脚步一展,从裁缝铺门前躲闪了去,溜到姬洛右手旁,就着街边小贩的摊子,拿起一支桃花插梳对着姬洛问道:“姬洛,你可有喜欢的姑娘?”
姬洛不答,赵恒义便得寸进尺缠着打趣:“看你便是不懂女人心的。”
“不懂也无妨。”姬洛弹指拂开屋檐瓦片上坠在肩头的细雪,忽地抬手一指,“这金箔打的桃花精致,倒是配那件水云裳。”
赵恒义忙抬眼顺着他手追看,忽又猜测姬洛是故意说道,结果脖子这么一抻一收,给扭了个实在。
姬洛扫了一眼,一个手刀给他打了回来:“赵恒义,我那一诺你且先留着吧,江湖之广,再待在江陵已无意义,是时候该道别了。”
少年话音落下,赵恒义兜着手站在街上,忽然觉得心口发凉。等缓过神时,姬洛已经走开一丈远,赵恒义追着喊道:“等等。”
“确实。”姬洛应了一声,起手画阴阳,一把按住赵恒义的右臂,探向他腰间挂着的鸾刀,道:“不还自取。”
见他不由分说突然夺刀,赵恒义反手一扭,腿脚连踢,从控制中挣脱,死死握住刀鞘。只见那寒光一闪,宝刀出鞘,一人执刀,一人执鞘,被上头金钩锁挂着,两相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