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贺管事听见。”姬洛提醒。
可迟二牛管不住嘴,话匣子开了非要说完才舒坦。迟二牛看了姬洛一眼,当他怕事儿,立时更有些忿忿:“鲁娘子救了你,你得知恩图报,盯紧那个混蛋,他如果真敢打女人,撂他丫的!喂,骆济,你有没有听我说,鲁娘子这次回乡,就是要重振家业,你可是赶上了好时候啊,放平时磕烂头也去不了那么好的地方。”
姬洛本笑笑不语,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有了兴致:“什么好地方?”
那憨小子含糊两声,却又不敢多嘴多舌了,只说去了就知道。其实姬洛心中也有疑惑,这车里除他外四人,都很正常,却也都很不正常——
最不正常的是,他在泗水消失多时,约定已过,风马默不可能没有半点动作,“芥子尘网”那是早该有风声,可他们一路都快走到高密郡了,却仍旧风平浪静。待姬洛自己观察后发现,姓贺这一家,似乎刻意避开了秦国的眼线。
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很有些厉害,这也是他甘愿留下做活,也要借力省去麻烦的原因。
寻他下落的人有数,但想杀他的人也不少。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一阵,几人到得海岱山下,山路滑且湿,且落石频频,阻去通路。贺管事留在贺家之前,有几年走南闯北的经验,知道如此连夜赶路十分危险,建议留宿此地,整顿几日,待雨水彻底止了,再入山借道。
这青山脚下早年战乱繁生,几经变迁,山里的猎户都走光了,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一间破旧的客栈,方方正正一圈,围着个小院,柴扉上的匾额写着“悲客来”三个字。
“这地方怪渗人的。”迟二牛卸了车套,把马拉到后院的厩里,回来时嘴里嘟囔没停,“前后也忒荒芜了,这时辰也该生火烧饭,可是半点人烟味儿都没有。”
贺远抓着鲁沁的手,哆哆嗦嗦:“不会是黑店吧。”
姬洛屏息静听,不由往左退了两步,和贺深一左一右护住中间的主仆。这时,鲁沁忽然喊了一声:“里面有动静,我好像听见了年叔的咳嗽声!”说完,她便挣开贺远的手,按在腰上,埋头往楼里冲。
贺管事拦了一把:“大娘子,有杀气!”
鲁沁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往后退了一步,贺远突然生了力气,上去把她拽回自己身前,不停数落:“万一是黑店,你上赶着找死吗!”
“要不我们还是走吧。”迟二牛打了个摆子。
“不行!”鲁沁死死咬住下唇,难得强硬,“以年叔他们的脚程,早该到广固了,若还耽搁在这里,一定是出了事儿,我们不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一道尖锐刺耳的刮擦声响,一扇漏风的门板连着户枢朝他们飞了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狂暴的刀气。
姬洛就近将几人扑下,而贺深一马当先,抽刀劈开了那扇烂门。
客栈方正,入了大门,围一圈都是客舍,那小院便是内堂,摆上桌案则可喝酒吃菜,只是白天下雨,顶上无瓦无棚,被收走了一半,方才雨停,这才重新摆出晚饭时用的,只是刚才一番打斗,都成了碎屑木渣。
“咳咳咳!是沁姑娘和姑爷!”
姬洛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尘土,寻声望过去。个人缩踞在楼梯下,簇拥在码放的酒坛后头,正中是位五六十岁的老翁,该是鲁沁口中的那位年叔,而在他周围,还围着几个年岁不等的男人。
这些人目光清澈有神,或蹲或站却腿脚稳当,耐心充足,而手指掌心遍布的细微锉痕,则说明他们的身份。这么一对比,姬洛实在是太不像手艺人。
鲁沁从碎掉的木门上踩过去,一路无视旁人,冲到老人家的身边,左右查看,见人没事,随即长吁短叹一声,警惕地看了看四面,道:“我们走!”贺远虽然面色难看,却难得没有多嘴拦人,而是往贺深背后挤了挤,小声说:“保护我。”
这时,有人嗤笑,从鼻腔里发出一道不屑的闷声:“嗯?我不是说了吗,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都不可以离开!”
这间客栈除了那几个接应的匠人,目前露面的还有七个人,说话的是长桌右方的富商,穿着织金缎裁剪的衣袍,却没有身段贵气,反而因那张鞋拔子脸惹眼,十分粗丑。他背后站着个拿剑的护卫,正跟人对峙。
而长桌的另一头,是个把黑铁大刀拄在地上的少年,稀松的头发扎了个高马尾,容貌普普通通,不甚起眼,但他静默不动时有一种脱俗的风骨,让姬洛不禁想起曾经在洛阳遇上的那个病痨生。
少年的身后躲着一个身姿婀娜的少女,头戴面纱,虽不清全貌,但光看眉眼,也知道是个罕见的美人。只是她捂着心口,肤色涔白,额上细汗不断,像是有病在身,受不得刺激。
少女脚下三步远处,是个哭花了艳妆的风尘女子,无人看顾。
除此之外,远远躲在谷袋后头的,还有一个小二和一个胖子。
胖子扫了一眼大门前扎堆儿的人,麻溜地跑了过去,冲躲在人墙后头的贺远拱了拱手:“小老爷可是住店?”
贺远往后缩了缩,贺管事向右侧跨了一步,按住刀把上上下下打量了胖子两遍。
“我是这儿的掌柜,姓何,大家都叫我何大胖。”何掌柜人如其名,长得很喜庆,口音很欢乐,只是不怎么适合当下这个剑拔弩张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