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的有一天,当彻底失去使剑的能力时,他才知道,曾经拥有的珍贵。
原来剑心早已刻在他的骨子里,不发于微迹,不会显露。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山中水潭在他暴乱涌动的内力下,震出洁白的水花,泡沫飞溅,从头到脚浇了他一身。
就在李舟阳垂首气喘之时,一枚枣核突然向他打来,他下意识踢起脚下的树枝作剑,想用右手抓,觉着使不好,想换左手,又不知该如何使。
放在平时,三流高手都能躲过去的枣核,却在他一来二去的犹豫下,砸中了正脸。李舟阳抹了一把脸上口水和枣肉残留的痕迹,愣在原地。
“既然心里已经判定右手不行,为什么不干脆换左手?为什么要犹豫?”那个自称叫公输的残疾顺着缓坡滑到李舟阳脚边,捧起那根木枝,“你怕自己做不到?怕难以接受失败?还是怕自己无论再怎么追赶,也无法达到以前的剑术造诣?”
李舟阳低下头。都有。
公输没再逼问他,而是呵呵一笑,往身后的矮洞边一靠,道:“刚才起夜没见着你,出来顺了颗野枣吃,正好看你一人在湖边傻愣,本想用枣核吓吓你,可是距离有些远,我只好从嘴巴里呸出,然后用手臂拍过去。”
李舟阳本心不在焉,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回想起那枣仁从右边飞来,面向而站,打在他右脸,于是他仓惶回头,问道:“你是左撇子?可我看你平时多用右手?”
“我天生是个左撇子,”公输朝他挥舞两臂,轻声说,“只不过我的爹娘和身边的人都很愚昧,以为我得了什么怪病,看我和寻常人不同,便要强令我改,反而令我左右手都很灵活。你平时所见,那是因为习惯。”
“愚昧?”听他叙述,李舟阳觉得多半只有世代深山不出的村夫才干得出来这种事,不过眼前这个人,像又不像,“你说你姓公输,我还以为你是公输家的人。”
公输抿唇,不置可否。
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一开始是很艰苦,因为身体会本能排斥,但渐渐地熬过了那段日子,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也许你可以试一试?”
“我?”
“我根骨不行,曾经学的武功也不如你好,但我可以传给你一些锻炼左手的法子,是我曾经走了无数弯路,琢磨出来的。”公输说道。
李舟阳却问:“那你将右手练至与左手无异,用了多久?”
“从出生起,到十来岁止吧。”
“十几年……”听了他的回答,李舟阳不禁神色黯淡。十来年还只是适用于生活,若再加上武学,纵使自己天赋卓绝,仍需要漫长的时间来锤炼,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恢复到曾经的水平。
公输很明白眼前的青年人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开口,说与他宽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反正山中闲日,不如试试,这样吧,你按我说的做,一招一招的练,练出一招我就给你讲一个过去的故事。”
李舟阳没动,公输便用大臂推撞了他一把,继续说:“你用左手,在那边儿随意找一棵石榴树,把每一枝上最尖端的叶片削下来,而其他叶子不毁不烂,就算你今日功成。小伙子,人生总要有点盼头,一步一步来。”
说完,公输已是疲惫不堪,也不再搭理,闭上眼打起盹来。
虽是半信半疑,李舟阳还是接了这个任务,他捡起公输怀里的那根树枝,左手握持,走入了石榴林。
半个时辰后,他终于成功将一树尖叶削落,用左手抓着那把叶子,昂首而归,连步伐都比平时轻快许多。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他刚到剑谷时,迟虚映在后山上指点他基本功,因为天赋卓绝,而被同辈子弟刮目相看。
“是不是比你想象的要简单?”不知何时,公输已经醒了,望着东方隐隐的彤红,眼中难得清明无浊。他呵出一口气,缓缓道:“有的事情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能。你比曾经的我聪明得多,又有好的底子,判断和精准这种需要天赋的东西,对你来说也不成问题,你眼下最缺的,其实是手熟成巧,你需要勤练。”
李舟阳心下从震撼到感动,从茫然到坚定,柔软中忽然生出力量。他向前抱拳,郑重道:“多谢前辈指点。”
公输自嘲一笑:“我算什么前辈。”
他这个样子,随便往人堆里放,是连乞丐都不如的。
可是在李舟阳的心里,却觉得沉重,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是重生的意志,如火如铁,比人世间的俗物更为珍贵。也许是因为心中认定了迟虚映的死亡,这个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残废,让他心中莫名多了一抹亲近。
“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余下还需你自己努力,来,坐下歇一歇……”公输手肘撑地,屁股往旁边挪了两步,留出一块空地给李舟阳,嘴里碎碎念叨:“依照约定,我给你讲第一个故事,讲个什么好呢?”
等人落坐,他靠着碎石头,怔怔看着远方:“有了,给你讲一个传说吧,一个关于北海故鸢宫的传说。”
“北海?”
公输点头:“青州北海。”
“青州海岱山外的北海郡,有一座北海王倾力所建的王宫,老一辈都说那是哄孩子的传说,只有憨子才会被骗,但其实,故鸢宫真的存在……围绕着这个地方,有许多神乎其神的故事,但这些故事,只是用来阻拦外人进山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