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北凉惨笑一声,道:“谷肃到死都以为是他师兄和他师父合起伙来打压他,若真有转世托身一说,但愿他今生不再执刀。对于宁不归来说,亦不好过,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亦是唯一不得解脱,必须走下去的人。”
“我回到斩家堡之后,听闻宁不归曾下令毁去百厄刀谱,或许那时,毁去是假,被宁永思偷梁换柱是真。谷肃在刀谷人缘极好,小辈都很爱与他说话玩闹,宁永思与他私教甚密,在其死后留存遗物,也极有可能。”
听到此处,姬洛心中实有些气闷:这个宁永思自己不练,却将害人之物留存下来,唆使徒弟强行提功,最后搅弄成这个样子,实在可恶。不过归根究底,根源还是当初那一个决定。
一个决定,祸遗三代。
姬洛问道:“所以你保宁永思,只是为了还宁不归人情。”
“刀谷覆灭,听闻刀主噩耗时,我亦抱憾,那时斩家堡亦置身水火,脱身不得,因而始终愧于没能帮上任何忙。如今残存门徒寥寥,念在她一心为刀谷的份上,若她能就此罢手,我或也愿退一步。”说到这儿,斩北凉顿了顿,脸上沟壑般的深纹更深了,“只是,百厄刀谱不能留,她那个徒弟,亦不能留。”
姬洛颔首,对斩北凉的看法表示赞同,只是他心里始终不定,遂开口道:“光一个宁永思,不一定能说得动她那个徒弟,卫洗曾与我其有过短暂交情,能自请离开师门,必然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这其中,恐怕还有内情。”
“怎么,你要替他说情?”斩北凉睨了一眼,以他的立场来看,宁永思确实有可能兵行险着,为了针对斩家堡,和她徒弟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至于别有内情,对姜夏一伙人的存在知之甚少的他,确实难以想到。
“当然不,”姬洛摇头,缓缓道,“世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在下只是就事论事。滥杀无辜自该受罚,但若另有误会,我仍希望能还之一个公道。就像谷肃,犯下大错以死谢罪,但他本可以不用走这样一条路,不是吗?”
听过这一番话,再望向眼前的缁衣青年,斩北凉只觉顺眼不少,心里的成见也改观不少。随即,他捻着下巴上的胡须,微微一笑:“我现在相信,你确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
姬洛自是知道他话中并无低看与讽刺,眼下气氛舒缓,亦忍不住打趣调侃:“你一个糟老头说这种话,不害臊?”
两人对视一眼,都拍案大笑。
屋外三丈许,斩红缨持枪默立,又悲又喜,待她听见身后跫音,蓦然回头,只见苻枭扶着旗杆,冲她吐露一个欣慰的笑容。
实际上,在姬洛亲自游说斩北凉之前,苻枭替斩红缨挡刀之后,这位大小姐便已自作主张,暗中听取建议,派人秘密前去青州调查。
离决战还有两日,清早,马探终于传回了消息,斩红缨刚梳洗过,急得连早饭也不食了,抓着人匆忙去了南院,与苻枭交换信息。苻枭身子还很虚,需要将养,自上次策马和斩红缨一通胡闹后,便被姬洛“禁足”在院内。
她前脚刚跨出门槛,后脚跟来的郭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既有忿色,亦有憎恶。
几人拢聚在厅上,斩红缨示意,那探听好手便将看来的听得的一字不漏讲了一遍,说那青州北海附近的镇子上,几月前确实有个小伙夜半抱着个女子的尸首,四处求医,砸门胁迫,或是好话说尽,却仍旧没起死回生。
“听说那女子身怀六甲,可惜了,落得个一尸两命。”探马手唏嘘不已。
姬洛警惕:“可有打听到是什么伤?”
“听出诊的大夫说,是外伤,利器洞穿了腹部,人抱来的时候,已经僵了。”探马手如实回禀。
高念死了。
那个温婉娴静,善良而柔美的小公主,在阔别一载后,竟已香消玉殒,难怪卫洗性情大变,会练此邪功。
苻枭不住摇头惋惜,斩红缨倒是除了微微蹙眉,并没有倾注过多的情绪,反倒格外笃定:“是斩家枪,有人想栽赃嫁祸,难怪那天那个杀人……卫洗会说,要教我爹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既是嫁祸,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如今还需将卫洗找出来对质才行,免教他人渔翁得利。”姬洛说着,在案上摊开斩红缨携来的燕都堪舆图,指着那几处标记询问,“这处,这处,还有这儿,是否有所发现?”
斩红缨颔首:“他既以斩家为目标,方圆百里可藏人之地,无外乎大小房山,霞云岭、大岭几处,他若当真有备而来,或许还未渡拒马河。”
“不一定,携人不便,大房山乃太行余脉,他趁势南走,往望都关深入刀谷腹地藏匿江屿寒也未可知,前提是此人还活着。”姬洛两指点在图上测距,心算往来反复的可能。
苻枭不大能插上话,只得闲坐一旁,偶尔浇冷水:“或许已是骸骨一堆。”
姬洛沉吟:“可还有别的线索?上一次派出去的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斩红缨直接以食指蘸上墨汁,在皮卷图上圈画,“遇袭之处集中在霞云岭和古大房,但位置散漫无矩,很难摸清行踪。”
几人定睛一瞧,确实如斩红缨所描述。
苻枭闷在一边,愁眉难展,姬洛随他默了半晌,脸上忽涌现喜色:“可有乐浪郡至幽州的图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