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红缨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那种冷静,以至于教人不寒而栗:“杀我爹的是乔心见,我若要手刃仇人,也是他,底下的人杀了除了泄愤,又有什么用……何况,既牵涉到高句丽,”说到这儿,她朝扶余玉盯了一眼,“恐怕他们也只是执行命令而已。猎人布网,我们都在网中,更应该谨慎不是?骆先生。”
苻枭在心头想:你倒是分得清,我却觉得不是滋味。过后,他也不再多嘴,默然将目光投向被点名的姬洛。
姬洛瞥了一眼,颔首道:“是。若是分不清前因后果,仓惶报仇杀人,冤冤相报将不得了,那么和他也就没有分别了。”这个他,自然指的卫洗,斩红缨打量他的模样,不甚唏嘘,仇恨当真会令人面目全非。
“追根溯源,从根源平息一切,才是最重要的。”姬洛又道。
苻枭心疼地看了一眼,斩红缨努力想回他一个笑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咬着发白的唇摆头:“多谢关心,若真与他们有关,我斩红缨能放走一次,绝不会放走第二次,迟早会讨回来。”
她没有那么大度,只是眼下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苻枭显然还欲开口,姬洛却拍了拍他的肩,劝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试着往长远看,苻枭,你没发现这里少了一个人吗?”
郭家父女和斩北凉皆在此,独独少了个宁永思。苻枭打了个激灵,总觉得心中不安——这人就是根搅屎棍,这一走,不知道还会惹出多少事。
捧着玉璧半跪在地的卫洗,忽然直起身子,把东西往姬洛身前送了送。姬洛没有接,斩红缨没有拿,两个人都冷眼瞧着,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苻枭蓦然开口:“有什么特别?”他向前伸手,卫洗却咬牙避了过去,没给他拿住。
苻枭摸了摸鼻梁,有些尴尬。
“也许错的人是我,如果我从没有离开刀谷就好了。”卫洗已经在心中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甚至包括高念的死,哪怕这本身与他无关,但打他们成亲时交换信物开始,他就有责任保护她,怀璧以付,她本可以死里逃生。
姬洛摇头,并不赞成他的说法,卫洗沉默了一瞬,不再坚持,把东西递给斩红缨:“我是个罪人,死不足惜,眼下已无牵挂,你杀了我吧。”
“红缨。”一声呼唤打断了卫洗的请求,几人回头一见,是个消瘦的汉子,面容干净,留着长须青髯,从荻芦岗外策马匆忙而来。
他勒马时,斩红缨尊称了一声樊叔,向斩北凉的尸身看了一眼,轻声说:“走吧。”
卫洗却发疯般上去揪住她的手腕:“杀了我!你不恨吗?你动手啊!动手!拿着这块玉,高句丽的人一定会再来,你不想报杀父之仇吗?”
樊学成听得糊涂,来之前他曾临危受命,若有变故,则来收尸,顺带照应斩红缨,方才见旧友尸身,以为是宁永思动的手,忽听人揪扯出高句丽,不由来回多打量了两眼,最后目光落在那枚白璧之上,隐隐瞧见里头有一层浮纹。
可是观像不清,他人老有些眼花,只能凑近些再看,这一凑鼻尖差点撞到卫洗的手,逼得后者握拳,嫌恶地把手拿开。
樊学成有些尴尬,只能摸着下巴道:“我方才听你们说高句丽,莫非……是扶余族的镇族之宝,扶余玉?”
几个人面面相觑,唯有斩红缨身子一僵,攀住人的手臂问道:“樊叔,我记得你母族世居于玄菟郡,那儿与乐浪的高句丽接壤,若知此物,可否详说?”
樊学成瞧她一脸凛然,不由也深思起来:“扶余人本居于玄菟和辽东以北,但经历几次战乱后,分为几支世系,其中一支卒本扶余南下乐浪,建立了如今的高句丽,后来又一支则在高句丽以南建立百济,两国同族却不相容。”
“至于扶余玉我也只是听当地老人提过,说扶余王族曾经积累了大量的财宝,唯有镇族之玉才可打开宝库,可这玩意儿谁都没见过,在高句丽将扶余吞并之后,王族也尽数殆尽,不知所踪,反正我小时候从未听说哪一任的王得到过,久而久之,大家也只当是奇谭传说。”樊学成续道,“真假难辨,我也只是信口这么……”
樊学成的声音戛然而止,远处忽然起了烽烟,那种紫烟不是来自八百里长城,而是斩家堡的瞭望垛。斩红缨已然奔上前去架住斩北凉的一臂,他不得不跟上去,帮忙将人托上马。
二人匆匆离开。
姬洛知道河间将有大变,叫上苻枭快走,回头看时,卫洗竟然也跟了上来,只是手上的刀已弃了,捏着那枚玉璧浑浑噩噩。
人还没走到斩家堡,半道上被王石等人截住,他们收到了“芥子尘网”的密报,不能不接,只能等在路上。
苻枭看过后,将薄纸拆了个粉碎,脸都气青了:“张蚝叫我离开斩家堡,和边军一道截杀南朝密使,叫我不必再管河间的事。”
“密使?”姬洛冷着脸,心头却狂跳——
既然郭益可以认定江屿寒是密使,那么“芥子尘网”未必不可,聪明反被聪明误,或许正是因为谢叙和阿枭过往的关系,反倒没叫谢叙暴露。
姬洛忽地想起那个人,忙招呼卫洗:“江屿寒人在哪里?他还活着对吗?”
卫洗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我没杀他,放了。”刚说完,白日青天下,炸了两道鸣镝,他们身处广袤平原,无遮无拦之下,显而易见。饶是卫洗混沌懵懂,心不在焉,此刻也捏了冷汗一把,尤有些失态,“师父那边出事了!这是她的讯信!她曾找过我,说若今日决战拿不下,便由我出手,以此为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