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迟啊功夫不行,但脑子却还灵光,”谢玄负手,唇边笑意不绝,“他会回来,若回不来,也当不得我谢家的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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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多雨,碧草挂露未干,便被疾驰的马蹄踩进土里。
原上的婆娑丁被劲风带起,雪白的冠毛被吹向长空,随之辗转去向别处,来年后生根发芽,长成一片。坡下的野菊怒放,黄白相接,素雅和美,若是没有那扬起尘土的战马和擂鼓般的蹄声,便是神仙画卷。
就在这成海的素色里,突然绽开了一朵俏丽的红花,迎风而动。
那不是花,是一个人。
斩红缨一袭红衣,杀进这一汪绿色之中,比火还灼烈,比血还刺目。她提着一杆银|枪,靴镫旁挂着皮卷筒,胸前用布包兜着一个盒子,整个人纵情扬鞭,一路向南。在她的前方,是有目的零散分散的斩家堡骑兵,但奈何战马难得,能送出来的,亦不多,只得这一小撮,负责吸引追兵的视线。
而在她身后,负责追击的人,恰恰是临危受命的河间公苻琳。苻琳其人,有苻坚言传身教,儒学文典熟识,乃是不可多得的文咏之才,但鲜少人知,论起武艺,此人也甚是卓绝,尤其善于引弓,好引重弓,百步穿杨。
第一箭射来时,斩红缨未曾回头,听风而动,以长枪摆尾横扫,撞偏了箭矢,却错估了其手头劲力,那偏离的尖锋划开身上的绑带,穿过腋下,撞翻了软布托着的盒子。
只听“噗”的一声,盒子碎裂,一阵白色的粉末腾起,散入疾风之中宛若白雾。
斩红缨霍然色变,立即撕下腿上布巾,勒马一揽,连着碎盒粉末一起笼了回来,仔细贴身收放胸前,这才又驾马快奔。
“毒烟?”
“石灰粉?”
第二箭在弦上,苻琳见那磷光,叹了口气:“是骨灰,斩北凉的骨灰。”此话一落,周围男儿,忽地默不作声。
“放箭!”
一声令喝,秦国的勇士如梦初醒,纷纷张弓搭箭,一时箭雨如注。
斩红缨打马,竭力想跑出弓箭所及的范围,但纷乱的流矢不给机会,听着耳畔风声嘶嘶,她只得一跃腾空,在宝鞍上一踏,挥枪将箭矢扫了下来。
可她一人之力,纵使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过来,更何况肉体凡胎还有力竭之时。眼见右膝上中了两箭,斩红缨咬牙掰断外露的箭杆,旋身落回马鞍上,驾马继续往前奔驰。
苻琳抬眼,心中憾然,手头动作却没有半分迟疑,趁她负伤动作缓慢之机,第二箭已然离弦,破风而去。此后,他又连射三箭,每一箭皆追着前者去,一破为二。
“斩姐姐!”
“斩小姐!”
远处的高崖之上,郭滢刚要发声,便被王石那双粗粝的大手捂住嘴巴,勒着腰腹拖到了风化的巨石之后。好容易这边丫头消停了,那头苻枭又撸着袖子,去马上拿下劲弩,打算出手相帮。
“你们还愣着干啥?还不快把他拖住!”王石低吼一声,那几个傻了眼的侍从,这才扑上去,一个抱腿,一个抱腰,还有一个去夺兵器。
打接了长安的指令,苻枭便离了戍边大营,欲打马洛阳,再改道西行,哪曾想头天刚听说斩家堡巨变,回头就跟斩红缨撞上。
这小子一听到风声,便打算暗中援手,王石觉得眼下是非常之期,追人的又是天王贵子,河间公苻琳,这好容易摆平了怀疑,不能在此刻坏事儿,于是把人拦了,强行拖走。
结果好巧不巧,没走多远,偏又碰上郭滢和其他人冲散,混在流民里,正被武力镇压的军队追堵。追堵的是受煽动的百姓,而非斩家堡逆党,一番权衡后,苻枭出面,教带队的人安抚为上,严家看管即可。
郭滢趁机跑脱,却认出了苻枭,以为他也为此公干,便悄悄跟着,直到方才看见斩红缨遇险,她才忍不住出声。
那几个亲信不敢下重手,苻枭挣了两下得了空手,推开挡路的王石,连滚带爬去捡回弩箭。
“你现在去,不仅救不了她,连你自己也会死,你忘了姬先生说的话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王石红着眼,拼命抑制情绪,以至于上下嘴唇都在发抖。
苻枭的动作果然止住,他颤巍巍转过身去,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郭滢默然,在王石小臂上咬了一口,落地踩掉了鞋也不顾,使出吃奶劲儿往前跑,跑到苻枭跟前时却缓了速度,忽然不解:“你真的喜欢她?”
“他娘的难道天底下只有喜欢二字才值得付出吗?”苻枭怔了一瞬,忽然骂了一句粗话,两眼滚圆,双手指骨捏得咔咔作响,“我就是想救她,没有理由!”只有在经历过流离无助,害怕孤独,才会明白,绝境之时有多期望有人能伸出手。
郭滢往前进了一步,突然出手,揪着苻枭双肩,往后推了一把,推向王石跟前:“不需要你救,不需要你救,不需要你救!”她连喊了三遍,眼泪唰地留下,这三句话语气各不相同,所代表的含义亦不相同。
苻枭傻了眼,被王石拿住,郭大胆捡起地上的劲弩,向前扑地,把头埋低,只拨开一簇崖边的劲草,瞄准。
苻琳骑射了得,每一支箭所选角度刁钻古怪,斩红缨强行避过了五支,还剩两支之时,斜地里一道白光斩来,将好把那箭杆斩成两段。
羽箭虽断为两截,但箭头却尤有余力,继续飞驰,擦过斩红缨的手臂,划出血痕,好在避开了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