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眼里全是星光,那赶海人被她淳朴的笑感染,一边摸了摸丫头的头,一边心头直想扇自己嘴巴子。他想,高手就高手吧,只要不杀人放火,那可都是好人。
“修翊乖!”
天边忽地传来一声鸟鸣,一只海东青振翅,从青空上掠过,赶海人和猪肉张同时朝那只大鸟望了一眼,后者对女儿招了招手,含笑道:“翊儿,你娘回来了……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找到……”
后半句声音骤轻,那赶海人只听得嘀咕两声,没听清咬词儿,虽是好奇,却也不好腆着脸凑近,只轻拍小姑娘的肩膀,送她过去,随后自己又往别的滩涂捡货。
一只中型的木船显了影,半柱香后,停泊在礁石后头废弃的一座老旧的小船埠前,施佛槿在前,先一步下船,把左手握持的金刚杵递交到右手,顺手带了一把摇摇晃晃,险些从船舷上跌下的慕容琇。
“看来这晕船没得治……”慕容琇苦笑一声,抬头猛地瞧见张家父女已迎在前头,又变作一副欢颜,从腰间摸出一枚碧螺,去逗那小丫头。
她阔步向前走得急,可身体还没适应平地,只觉得脚下木架子忽高忽低,忽软忽硬,人下意识往前一倾,踩着裙裾扑出去。
好在一双素手从后而来,将好抓着她鞭尾往后一拉,把人给扯了回来。手的主人身材丰腴,唇上带笑梨涡深,虽盘着头巾,梳着妇人发髻,却长了一张童颜,若是换下那身堪比道袍的靛色衣裙,再扎俩小辫儿,操两把菜刀,那模样就像如客栈里的胖厨娘,十分喜庆。
“娘!”
张修翊笑眯了眼,一把扑进妇人的怀中,猪肉张紧随其后,一边帮忙把船拖进石峡后的浅湾中搁置,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道:“还是没找到?”
三人各自对视一眼,慕容琇脸色最为难看,当即又是蹙眉又是叹息:“这么多年了,会不会是我们弄错了?”
修玉默了一晌,这才答道:“那个老船工应该没有说谎,他捡到的那册书简确实是楼里的藏物,有楼中独有的钤记,楼中楼里的东西一定曾在此处被转移过,我们之所以没找到,要么运气不够,要么就是……船沉了。”
“也许是海上真的有老神仙,不让你找到。”小丫头笑着插嘴,孩子她娘也跟着展眉开怀。她忍不住爱怜地揉了揉孩子的发顶,指了指远处浆果花,打发小姑娘去一边儿织个花环。
这修玉爱笑,嗓门亮,旁人听来这一串接一串铜锣般的笑声,也忍不住呵呵大笑。只是笑归笑,可几人的忧心,却只治了标,未治本。
当年,修玉在去往云梦大泽的路上遇险,为了保护不会武功的丈夫和才出生不久的女儿,只能先以海东青示警,随后领着人四处躲藏,最后在东海边的渔村中安置下来,直到一年多以前,才又重新和大和尚联络上。
长广郡的船埠废弃后,许多老船工都丢了饭碗,只得在附近做短工,其中有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丈人,因为手脚不再灵便,给人白干都不要,只得回了乡里,在海湾边搭了个草棚,靠海吃海颐养天年。
房子离修玉家不远,老头爱垂钓,钓了鱼吃不完,时常会留给小丫头熬鱼汤补身体,猪肉张感念,卖不出去的猪脑肉都给他打卤下酒。一来二往两家熟稔,你家一顿我家一顿是常有的事儿。
据老头说,年轻时做船工,在海湾下的礁石滩涂上捡到了一卷书,他目不识丁,就叫认得几个大字的同行念给他听,同行也不懂学,只说是古早前的典籍。
这一听,可把老头乐坏了,没事儿也爱听个说书讲奇谭,一心觉着那是仙山飘来的东西,最是要紧,正巧家里媳妇儿怀了第一胎,便拿红布裹了,日日放在枕头边,希望儿孙沾沾福气,以后出个金贵的读书人。
可惜啊,读书人没出,儿孙多在战乱里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只剩他孤苦一人。修玉怜悯,时常给他加菜,看那张仅有的食案缺了一角,摇晃不平,便想着替他补一补,哪知老头浑不在意,转头就从箱子里翻出了那卷书册,给垫了桌角。
这一垫,反倒叫修玉阴差阳错发现了更为惊人的秘密——
据修玉介绍,泗水水下楼中有一座归藏馆,里头很藏了些稀世的经史子集和宝贝,但现在,有东西落到了老船工手上,那归藏馆之物很有可能在楼毁之前已经被转移去往别处,既是在海边寻得踪迹,多半秘密走的水路。
那么问题来了,东西运到了哪儿去?将这么大一批货暗中送走的人,又究竟是谁?
想到姬洛在帝师阁提到的楼中叛徒,慕容琇忐忑不安,遂反问:“会不会是泗水的其他人已先我们一步?不不不,”说着,她又连连摇头,“说不定就是他们抢了楼中宝物,呸,叛徒都不是甚么好东西!”
“应该不是,”答话的人却是施佛槿,他朝修玉看了一眼,解释道,“前辈也说过,藏物无论数量还是价值都已至匪夷所思的地步,若真是他们的人将东西卷走,从以往的行事手段来看,就算船在海上出了事故,绝不会让老船工侥幸留得,多半会派人沿线清理,杀人灭口也在所不惜。”
慕容琇瘪瘪嘴,胡乱猜了一通:“难道是楼主自己?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远渡海外,求仙问道,不理这九州凡俗?那他又何必再起八风令?亦或者是先晓得了苻坚要围攻泗水,可既能未卜先知,他自己又为何不先一步离开,人总不能有什么毛病,等着找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