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响起此起彼伏的“咔嚓”声,那些无辜的村民,此刻皆是满面怨怼,纷纷伸手用力,掰断了附近的枝条,狠狠戳在地上,以此宣泄。单悲风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每一个都想让他死。
“救他,我可以死。”
他一抬手,将古锭刀插在绝壁上,原地回头看了熊巴一眼,似乎在说“你可满意”。熊巴将火把抬高一寸,却不敢全收,就在这时,人群中钻出几个小孩,捡起石头朝单悲风砸过去,那些不敢靠近的村民,也一一效仿。
单悲风很快被砸得头破血流,那些人还不敢上前去,而是沉默在侧,冷漠地看血水流满一地。当他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时,熊巴才招呼人一涌而上,就近捡来藤蔓,将他手脚缚住,抬着往山下走。
“烧死他!”
熊巴挥舞着火把尖叫,单悲风却忽然睁开了眼睛,扭过头朝他看去。那双眼睛曾是童年的噩梦,熊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当着众人的面用刀切下一片天星石芝,举过头顶,让单悲风看见他没有食言,他和那些恩将仇报的外族人不一样。
“烧死他!”熊巴跟在最后,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极度狂颠。
山沟里都是回声,显得孤零零,若不是这些人不会说话,此刻所见,必然是载歌载舞。宁永思远远看着火把组成的蜿蜒赤蛇走来,不明所以。这些人甚至没有在她跟前多做停留,欢欢喜喜,走过都带着风。
她先是看到了石壁上的刀,随后才瞧清被抬走的人:“小师弟!”宁永思跟着去追,却被熊村长绊住,老人对她笑了一下,再无更多表情,她竟觉得毛骨悚然。
“小师叔?”宁永思借着残余的光,一口气跑至洞前,望着那个被斗篷裹住的,脸色灰白如死的人,先伸手探了鼻息和心脉,见内力温养着最后一口气,直觉不妙,赶紧背着人往山下去找宁不归。
宁不归在村中威望很高,当年被追到死人隘后,从山崖跳下没死,被熊村长救走。据说这些年窝在这个山沟里,教会了村民许多东西,放在远古,那便是精神的存在,由他出面,也许能阻止这些疯狂的人。
可是哑人村的人白天明明窝囊得跟个鹌鹑似的,夜里如何就成了敢跟毒蛇抗衡的雄鹰?
“烧死他!”人已经走远,可叫嚣却丝毫不弱。
单悲风闭上眼睛,又回答了一个“好”,似乎根本不在乎等待自己的命运,信守承诺的熊巴若是拿出肉芝救回了厉观澜,便正好遂了愿——让厉观澜看到自己惨烈的下场,并一解心头之恨。
这些年他已太累,只能挥刀,杀人,挥刀,但他本不是一个弑杀的人。
————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厉观澜吊着一口气,竟然回光返照般醒来,他一眼看见村头石柱垒起的柴火架,还有绑着的那个人。
“烧死他!”熊巴喊到嗓子嘶哑,却不肯停歇,他要用自己的声音,代替所有人的心声。
单悲风显然也看到了厉观澜,但他抿着唇什么也没说,直愣愣地盯着熊巴,直到那个锦衣的男人走过去,将切下的那片肉芝扔到厉观澜身上:“点火!”
“不能点火!”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竟然用柳叶刀割碎了裹身的斗篷,双手并握,飞身朝那支火把斩去。
火把锵啷落地,却还有数十支齐齐飞去。就在厉观澜要再度强撑着出手时,一声呼喊喝断长夜——
“住手!”
说话的是宁不归,由姬洛背着,紧随宁永思而来。“金刀燕子”飞刀骇退众人,随后将手中取下的麻绳一舞,次第卷过木棒,将火把截了下来,摔在一角,急声道:“此人乃我师弟,我想,这里面定是有误会,还请诸位三思。”
熊村长回头,看向宁不归,尤是不解。
姬洛把宁不归放在火把前,找来石块让他垫腰,单悲风和厉观澜自然也看清了人,皆是一脸不可置信,只是,前者比之后者,眼中情绪更甚,似还混着悲伤与无奈。
“年轻人,还要拜托你去村尾的白楸树下,替我取一只盒子。”宁不归朝姬洛努嘴,随后又给欲言又止的宁永思递了个眼神,“把肉芝拿去,温水冲泡。”最后,他几次想望向村长,却始终不忍直视。
“老熊啊,其实错都在我。这罪孽,永远也赎不尽。”宁不归顿了顿,口中似含着黄连,苦不堪言,“有一件事,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我有一个妻子,叫单雨,还有一个儿子,名叫单悲风,就是这个被你们架在火堆上的人。”
“什么!”
“这不可能!”
宁永思和熊巴同时叫出了声,单悲风绝望地闭上眼睛,而厉观澜则仿若听了个天大的笑话,脑中一嗡,整个人向前倾颓,额头砸在地上,蜷缩着抖成筛子,不知是哭是笑。
“难怪当时师兄你会如此反对……”
在场之中,只有熊老村长拄着藜杖不动如山,像一座已然风化的巨石,而不似年轻人一般露出夸张的表情。
当年他救回宁不归时,冒了百倍的风险,从劫难中逃脱的村人都极力反对,只有他还坚持那寥寥无几的善良。好在,这个人与单雨截然不同,他不仅没有对他们有任何攻击和伤害,反而留下来,帮助村人恢复到正常的生活。
那些人不懂岐黄之术,便一个个采来草药给他看,不会写字,便由他来教。可惜,原来这一切,不过只是因为宁不归发现了单雨的秘密,只是为了替故去的妻子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