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这位六爷出长安时,硬是把百宝锁格里的东西塞到了他的手上,一副长安我不管的样子,实际上老狐狸便是老狐狸,根本坐不住。
姬洛走后,长安公府自然就落到了钱胤洲的身上,依照当时留下的指点,钱胤洲继续与吕家交好,不知是不是有这一层缘故,或是苻坚当真信守承诺,并没有直接将其充公,褫夺“不动尊”位,而是继续保留了这一商盟,只是钱款提取,再无所顾忌,但凡国库有所需,钱家必然奉上。
钱百业只分了商道,并没有再多行干预,眼看这秦晋或将交战,这位“横生财”又打着算盘要发横财——
眼前的小子不懂,但姬洛却清楚晓得着老狐狸的意图,东边本就是他的地盘,不愁,长安也得联络上,这样子才好两边兜售钱粮铁器。他哪是真的甘心将长安那一块肥肉相送,不过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而今又撺掇钱胤洲来见,明面上是故人道贺,实际上是留下把柄在手,要以此要挟,教自个儿投鼠忌器。一旦这许多事抖露出来,不止钱胤洲要倒霉,便是吕家恐怕也会身陷险地,而钱百业自己,则可以光明正大上位,彻底笼络天下商道。
不是不要,只是以退为进,或者说……钱百业还并没有打算放弃与姬洛合作。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雪山,”钱胤洲眼里露出艳羡之色,但很快又转为失落,“这一路上都在赶路,难得停驻坐看,若有一日能有幸周游列国……姬洛,我是不是痴人说梦?”
姬洛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何必丧气,五年之约尚未足时。”
想起过去种种,钱胤洲心生底气:“我需要做甚么?”
“自此回去什么都不必,钱六爷让你作甚,你便作甚,剩下的交给我。”姬洛反复搓弄着手上的烛银戒,眼中映出皑皑雪色。钱四公子憋着一口气,想问却几度欲言又止,凝视着眼前的人,只觉气势上惊心动魄。
此刻,姬洛心中亦在反复考量——
姜夏与他们同行一路,自己纵使中毒,却还不至于察觉不出有无旁人在侧,显然从他们出敦煌过拜月湾到龟兹那一路上,姜夏与苏明确实无半点联系,那便只能在此之后。可谋划进攻天城时,他们几人又几乎寸步不离,只能说他并非亲自传讯,而是有人替他。
那时能接触到的唯有极乐墟和钱六爷的人,钟别显然不可能,则答案不言而喻。
自长安始,或许更早,姜夏便已同钱六爷沆瀣一气。姜夏为何能说动这根墙头草?唯一的解释,恐怕是这个胖子知道的比自己想的要多,譬如身世。
送走了钱胤洲,桑楚吟踱步回到姬洛身边,没有讥讽和嘲弄,没有戏谑和打趣,只有推心置腹,和但见山高天远的意气风发。
屈不换的海雕传书,她便说了一会那死醉鬼,桑姿来送药,她便侃了一会姐弟俩这几日的趣事,朵莲携书文请示,她便又聊了一聊天城的内忧外患。到最后实在无话可说,这才轻声喟叹:“没想到你竟是神玥的儿子,心愿得偿,如今也算是有个家了。”
“家?”哪料姬洛笑而摆首,“不过托庇之所,事情远没有结束,何为家,何处为家,你我心中清楚。”
桑楚吟心头亦有些沉重:“最后一块八风令你可有头绪?”
“我方才终于想明白了,最后一块八风令究竟在何处,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姬洛远眺雪顶,援手朝东方一引,“只是答案不那么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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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桑楚吟在山下替白华圣女立了一座衣冠冢,祭酒后叩首三拜,随后与屈不换碰面,离开了昆仑天城。谢叙离家数月,心中甚思,念及江南局势,忧心忡忡,因而也一同辞别,为方便传信,姬洛还托朵莲从天城选了两位驯鹰师随同。
只有桑姿留了下来,研制那极乐丹的解药。原伯兮死后,炼药秘境中的东西如数焚烧,唯有一些珍贵的器皿和药方得以保留。
无论是替亡母守孝,还是稳定西域,控制天城,姬洛都不得不暂时被羁绊此间。
等手头之事皆稳妥后,他亦需闭关,修炼完整的思无邪,且不论刀谷负伤中毒,便是金针刺穴带来的血逆之厥,虽未要了他的命,却使得元气大伤,依桑姿所言,若要彻底恢复,需得静心调养,长此以往,或许记忆也会失而复得。
只是,在闭关前,他还得见一个人。
大战后,朵莲着人清扫,而后原伯兮居过的殿宇暂被封禁,天城中少有人晓得,这里还囚着一个人。
绮里妗扫去黑石上的积雪,放下团垫,抱着膝盖坐在高松下,三面绝崖,只要扼守住极天之路,她便插翅也难飞。走不脱便走不脱,既来之则安之,她丝毫不慌张,安安心心住了下来。
今日山中鸟雀多了不少,说明人员往来频繁,算算日子,该来的该走的,也该尽数妥帖。等了一会,雪地里起了细微的响动,她回头,对着姬洛微微一笑,语气不卑不亢:“谢叙走了?”
姬洛颔首,走到她身侧静立。
半晌没说话,她耐心还不够好,于是先开了口:“你不可能杀我,也不可能囚我一辈子,你不是来找我谈条件的?”谢家的准儿媳,绮里家的大小姐,重重身份压下来,纵使一时不知,但只要谢叙回去,便纸包不住火。
“怀迟纯善,我在想如何才能不伤他。”姬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