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她虽一直跟着施佛槿,但目光里却少了炽热与纯粹,再没了年少时那种豁出去的天真与热爱。小爱与大爱,国爱与家爱,都在那日城破后,在心中显出轻重。
帐中老军医在唤,慕容琇提着药罐掀帘而入,几次回头,欲言又止,最后趁大和尚暂且离去,这才对姬洛道:“不论此战胜与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慕容琇放下皮帘,但很快又打了起来,眉眼带笑,略显娇憨地对着姬洛唤了一句:“小洛儿!”
宛如当年。
于此同时,另一头亦有人高喊:“骆……骆小哥?真的是你?你怎的会在这儿?你也是来投军的?啊!谢将军。”姬洛回头,那拿着长戟,穿着甲胄的年轻人,竟是公输沁那个车夫迟二牛,万万没想到他跟人南下后,竟也从戎。
“他可不是骆济。”
其后飞来一道男声,一男一女从后走来,男子带剑,作江湖中人打扮,女子则是普通妇人模样,正是青州偶遇的公输家主和贺管事。
“骆济……姬洛?呵,是我等愚笨,叫你瞒得好苦。”贺深呢喃两句,频频摇头,姬洛的名声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并不怎地好,但泗水楼主的名头,却实在响亮,迟二牛这等不问江湖事的,不往心头去,他却不晓得该以何等姿态面对。
谢琰出头解释:“北府兵本为流民募入,因而此中江湖人亦不在少数。”
姬洛心头百味陈杂,正欲开口,却叫公输沁抢了先:“他只是心头震撼,刚晓得那会,可是整整三日未能入眠,到如今还没缓过劲,并无别的意思,姬……楼主,请勿介怀,《天枢谱》已得师昂阁主交付,青州的事还要谢谢你。”
比之四年前,这位公输家主稳重不少,只是贺远及侯方蚩的死似是带来难以磨灭的伤痛,致使她年纪轻轻,两鬓便有了些雪色,整个人又很有些疲态。
好在还有一腔热血赋予家国,这些年来苦心钻研《天枢谱》,这才替她免去了夜来梦回断肠。大营工事便由其主造,另有许多用于水战的武器也悉数造了出来,谢琰便会同公输沁,领着几人瞧看。
过后,公输沁寻姬洛借一步说话,便想恳请他去见一见相庄的女主人。晋国举兵伐秦,民间自发支援,相庄几乎倾尽家财,为军费开支略尽绵力,只是相雪暂不在军中,还需得去广陵一晤。
既是盛情托请,姬洛不好再度食言,便谨记在心,一一应了下来。大战在即,繁务缠身的公输沁很快被匠人喊走,换防的迟二牛亦要离去,只是走之前对着姬洛挥手,美滋滋地笑:“俺真是走着了狗屎运,没想到见不着的人近在眼前,俺可得回去跟兄弟说,俺也是和那什么楼主睡过一张榻的人,一辈子牛皮都够吹喽!”
贺深都替他臊,在他心口捶了一拳,迟二牛发懵:“作甚?”
此举反倒热得众人发笑,贺深可不如迟二牛脸皮厚,当即涨红了脸,也不知该说他蠢,还是该夸他大智若愚:“少说两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哪知迟二牛抖了抖兜鍪,往脑门上一框,呵呵笑道:“也是,洛小哥比俺长得好看多了,哪像我,前一阵儿还摔缺了半颗门牙。”随后又朝姬洛道,“洛小哥你懂得多,你说说,这一战咱会赢吗?”
姬洛目送他远去:“会,一定会!”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再聚淝水……
第331章
“此战必胜!”
斩红缨从校场走来,站在几人身后,与姬洛异口同声道。斩家的部曲已经编入了北府,她作为曾经的统帅,破例被留在军中。
当初在燕都,二人虽曾合作力擒卫洗,私下里却并不相熟,因而姬洛只颔首回礼,并无单独招呼的打算,可斩红缨已然迎面走来,他想了想,只得迎上:“身在昆仑之时,我已将百厄刀谱毁去,斩姑娘不必忧心挂怀,不会再有人受其侵害。”
“多谢。”斩红缨抱拳,很是郑重。
姬洛安慰:“斩宗主在天之灵,亦会心安。”按理言尽此处,话头便该断了,但她握着□□多有犹豫,宁可像根杆子一样杵在原地,也不肯离去。
师昂给姬洛递了个眼色,后者很快反应过来她难以启齿的心思,稍稍借了一步,避至一旁,斩红缨这才开口,问起苻枭境况。
然而,姬洛远在昆仑,这三年来除了安定西域,亦要忙着同谢叙等人牵线布局,好与姜夏的人在中原展开对峙,至于长安,早已没了消息,只从风言风语里晓得,他从斩家堡回京后,约莫沉寂了一年,在数次降将叛秦事件之后,这才得到机会接连被拔擢。
雏鹰想要雄飞于天,必须学会自己振翅。
“怀迟少爷和绮里小姐年前曾秘密着人北上游说,不过看样子并未成功。那个时候在斩家堡,我能瞧得出来苻公子并非是个坏心眼的人,只是立场相悖,而今沙场对决,刀枪无眼,说句心里话,我并不愿走到那一步。”斩红缨如是说,但随后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她也绝不会忸怩不决。
姬洛只笑着,模棱两可地回了她一句:“也许并不会走到那一步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斩红缨沉吟片刻,紧握双拳,像是下定决心:“无论怎样,我都会尊重苻公子的选择!”说完,她又朝姬洛抱拳一礼,这会子却没多言,只爽利地领人朝来路方向走了两步,指着校场后头的皮鼓下,靠着的那位带刀少年,苦笑道:“还有一事相求,姬楼主可否想个辙,把这个人给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