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我有。
来。过来。她轻声唤他。他这时发现自己和她一起站在了楼顶的边缘。
下面是深不可测的黑暗。风把他吹得颤抖。
你可以试试飞行。象一只鸟。她说。有一天我发现,飞行能带我脱离这里。
她平伸开手臂,挺直地站立在风中。长发和白裙四处翻飞。他说,我不需要飞行。他开始慢慢地靠后。她笑了。你很恐惧是吗。她说。杀人的时候你恐惧吗。
她说,我知道你杀过人。你的身上总是有血腥味道。你的肉体已经开始在仇恨中腐烂。
那一年村庄水灾严重,村里的领导却贪污了支援的物资和钱款。父亲写了一封检举信被发现了。拖进乡政府里打了三天。母亲卖了猪,倾尽所有。可是父亲回到家拖了一天就死了。
他那时还是个少年。他逃离故乡的时候是冬天。狂奔了100多里山路,然后趴上一辆开往北方的货车。厚厚的棉袄里都是血。血从腹部流出来。冻成了硬块。
他冷冷地看着她。公理是上天注视着苍生的眼睛。它会给我们结局。是公平的。
女孩说,可是我们都没有等到是吗。
他转身向楼下走去。他腹部的伤口非常疼痛。他觉得寒冷。
当他的脚踏上厚实的杂草。他看到女孩的白裙象花朵一样在空中绽开。她的长发高高飘起。象鸟的翅膀一样在风中展开。当他在旷野中飞奔的时候,他听到她的笑声。
他转过头去,看到她的身体坠落了下来。
清晨的时候,他在街上喧嚣的声浪中惊醒过来。远远听到警车的尖锐呼啸在风中消失。他下楼去买烟,听到菜场附近所有的居民都在议论。那起全市闻名的分尸案有了线索。因为有人在郊外的野地里发现了头颅。
黄昏的晚报登出了彩照和报道。他看到昨天夜里巴士把他送到的那幢公寓楼。
被废弃的荒楼,草地上满是野生的雏菊。日光下那是纯白色的菊花。警察在菊花丛下挖出了案发一周后出现的头颅。
他的心紧紧地缩成一团。他跑到附近的图书馆去查看前几天的晚报。然后他在明亮的阳光下面看完整个案件的系列报道。在垃圾堆里发现的零散尸块。玛莉莲的dj已失踪数天。是一个北方口音的外地年轻男子。曾和一个常出现于酒吧的女孩来往频繁。那个女孩是台商包下来的金丝雀。
报上登出那个女孩的照片。他把报纸铺平在桌上。他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看到女孩身上圆领无袖的白裙子和她的土耳其蓝眼线。
他来到公安局处理案件的科室。他说,我看到过那个女孩。
接待他的是个年轻的男人。男人微笑着看他。什么时候看到的,在哪里。
前几天晚上都看到。在玛莉莲酒吧。
男人点点头。他说,我们曾经在报上登出公告,凡提供有效线索的人可以领到报酬。
所以一直不断地有人来。但是已经不需要了。
他说,为什么。
男人说,因为我们七天以前已经找到了她。
他说,我可以跟她说话吗。我昨天还和她在一起。
男人再次意味深长的微笑。他说,本来是不必要让你看的。但我想让你知道你应该做一件事情。
男人把他领到地下室。男人推开一扇大铁门。里面是寒气逼人的停尸房。男人说,她在3号尸床。他慢慢地走过去,停在阴暗的寒气里。撩开铺在上面的白色棉布。他看到了她素白的脸。旧的皱丝裙子,上面都是血迹。
男人说,你现在知道你应该做什么了。你必须去医院看看精神病科。
我们在郊外的荒楼里发现她。她在那里隐匿了很久。也许因为饥饿。所以爬上楼顶跳了下来。
但是没想到她把那颗头颅也带在了身边。她把它埋在白色雏菊下面。今天有人在那里收拾垃圾,发现了血迹。如果头颅是那个dj的,案件就已经清楚。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他看到她脸上寂静的表情。还有脖子上那块紫红的血斑。
晚上他收拾了行装,准备当晚就坐火车离开上海。
他想再给自己一年的时间。他想去农村教书。然后就去自首。虽然那起谋杀已经过去10年。在10年里面,他每天晚上都听到那个男人滴血的声音。那个贪污并打死他父亲的男人。他是贫困的少年。在权势面前无能为力。除了拿起那把杀猪刀。那时候,愤怒和仇恨控制了一切。可10年的流亡生涯以后,他开始相信公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