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岳庭自烟雾中回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阿坝吗?”
林悠从塑料袋里挑起个李子,咬一口,清脆酸甜。
“为什么?”
“那时候,其实我很惧怕婚姻。我连自己的日子都没活明白,更别说准备好去当一个丈夫,父亲。”
訾岳庭自讽道:“所以我逃跑了。很懦弱,是吧?”
这个夜晚,在理县的小楼里,他终于能将俗世里那些纷扰收起来,安静与她谈心。
“你问我为什么不画画……因为人的精力只有那么多,一边焦头烂额地照顾家庭,一边投入精力去创作,我做不到。我所有的灵感都来自于生活,当生活只剩一潭死水,连我自己都快渴死其中,怎么可能带来灵感?”
訾岳庭拨动食指,掸了掸烟灰,“现在,我也一样害怕。”
他怕的是委屈了她。
她一定会有更好的选择。一定能遇到一个条件不错的男孩,谈一场很公平,并且足够轰烈的恋爱。
他比她大十四岁,生活早零落成泥碾作尘,再没什么放不下的包袱。但她呢?
她在最好的年纪,爱情对她而言是无比珍贵的存在。她应当尽情去嗅一朵花香,肆无忌惮地去享受一场爱恋,而不是披起重盔硬甲,时刻提防流言利剑的刺伤。
他亦不想生桑梦至时,留她一个人孤零于世。
纵使她不理解,也没关系,反正他早在十年前就承认了自己的懦弱。
林悠悄然走到阳台,自他的腰线缠上双臂。
她抱住他,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訾岳庭低头,手指掠过雾鬓云鬟,苦笑说:“怕老了,要麻烦你照顾我。”
这一路,他是心劳意攘,神魂都被她牵着走,根本想不进别的事情。
见不到,心焦。见了她,却又碍于种种框束,无法亲近。
遇见她之前,他心如止水,遇见她之后,是无风无自更生漪。
他以为自己看得开,分得开。
是他高估了自己。
“我一直觉得,艺术是一项残忍的工作。艺术家,其实就像晒盐的工人。他们要将内里所有的情绪都剖开,掏出,铺洒于人前。再任由风吹日晒,任人践踏批判……他们靠贩卖自我,贩卖灵魂为生。而悲哀的是,人们不知道,其实晒盐有毒。这份工作持续得越久,对自我的折耗就越大。而艺术家个人,仅仅是将艺术传递给世界的一个媒介,一个载体。”
他吞咽了一下,说:“如果你觉得,在你身上找灵感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那么更残忍的,是这十年我唯一的灵感也被剥夺。”
林悠透过月光在望向他,俯仰之间,一鼻一息都清澈静听。
“我不想给自己的后半生找一个保障,你明白吗?”
他站在夜里,像一棵屹立多年的老树,早已看遍风霜雨露。
訾岳庭抬手,抚过她微凉的脸,说:“我爱你,林悠。”
这一句,声音干涩欠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