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醒不过来,厚重的梦境将他裹住,一层一层在黑暗里往下坠。
他看见了一片黑色的森林,黑色的森林里,有无数道剑光。
在无数道剑光里,有一道华灿至极的刀光,刀光呼啸一声在林海间穿梭,冲溅起无数血光。
叶三继续往前走,再一次看见了那个年轻人。
在无数次相同的梦境里,剑尖捅进他的胸膛。
这一次,剑也捅进他的胸膛,梳着黑色马尾的年轻人,神情看不太清切,他怔在原地,有些僵硬地扭过头,喊道:“师兄……”
那把剑从胸口里被抽出去,血色从衣襟上漫开,他急速往后退,许多飘忽的身影降临在黑色的森林里。
“传教谕钧令,李长空入魔叛逃,杀无赦。”
眼前的世界片片碎裂,化作虚无白光。叶三惊了一下,才挣扎着从梦里清醒过来。
他的脑子里昏昏沉沉,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哪怕周围都是冷风,他却在不停冒汗。
梦里的一切场景都很清晰,他能够看见捅进胸膛的剑,也能够感受到身后的冷风。
叶三忍不住捂住心口,急促地喘了一口气。
他喊了一声云清,过了很久没有人回答。叶三朝四周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倚靠在脆弱的书山上。
他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也不是后悔,而是冷。
周围的风冷到骨头里,冷到心里,冷得他浑身发疼。
上京的如烟春雨里,坐在轮椅的白发老人摇着轮椅过来,微笑说道:“我想要个传人。”
那是一个很温柔的老人,哪怕现在想起来,叶三也无法从那双凝定目光里看到半丝虚伪。
无父无母的叶三,第一次感受到属于长辈的关怀,老人的目光温和而轻柔,他手把手教叶三下棋,带给他很多亲自校注的道经,还给他带来了几只老母鸡大肥鹅,和春雨里剪下的一把韭菜。
叶三还记得韭菜上挂着的水珠,那些水珠打湿了老人腿上的白熊毯,叶子柔软地垂挂下来,一荡一荡。
他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往这个方向想。谁能猜得到,一个对他那样温柔的老人,从头到尾就是……想要杀他的?
或者教谕并不想杀他,教谕只是想要一个传人,他只是想要一个传人。
一个传人,而已。
教谕心心念念想要一个传人,一个完美的,符合心意的传人,而并不是因为他叫叶三,也并不是因为他的上辈子叫李长空?
所以那个传人,背叛了就可以杀,忘记了就可以教养。
那些温柔和教导可以是虚假的,也可以是真实的。他认真指导自己的传人,不论眼前是叶三还是李长空。
叶三想起南门大街的那场春雨,春雨里,坐着轮椅的老人微笑说道:“你不用对李长空三个字心存芥蒂,他是我的学生,你也是我的学生,他们都是我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