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杀许久未听过他如刀冷语,纵然把身形挺得笔直,脸上佯装镇静,唇色却微微发白:&ldo;既、既是如此,那又当如何还呢?&rdo;
司徒靖明半天才道:&ldo;到无动于衷之时,便是偿清了。&rdo;
赵杀听得惊怒不已:&ldo;岂可如此‐‐&rdo;
司徒靖明眸光更冷,断然道:&ldo;讨债者无意取,欠债者无意偿,这便算是清了。&rdo;
赵判官想到一事,身形微晃,竟是不敢再看眼前这位同僚。
司徒靖明声音渐渐放轻了几分:&ldo;我便是这样做的。&rdo;
赵杀慌得后退了两步,想要把心意挪开,去看酆都水景,阴司风光,然而全副心神仍放在司徒靖明身上,听他淡淡续道:&ldo;你几番猝死,我冷眼而观;你与人纠缠不清,我依然如故;将军府中,你要来便来,你欲去便去,万事与我何干?纵然敷衍照料过一世,却也把最后一点牵连磨得尽了。&rdo;
他听见司徒靖明说:&ldo;我看得通透,便自去了。&rdo;
赵杀呆了良久,才问:&ldo;我还欠着你许多的债,你当真不要了?&rdo;
司徒靖明听得笑了一声。
赵杀于此时此刻,也慢慢发现他所言之事,当真有几分道理,这泼天情债,哪里是还得清,讨得尽的?
想要清算明白,诸事勾销,除非是自己无意还债,任债主孟婆汤下肚,轮回受苦;除非是债主无意讨债,随自己花好月圆,拥金山银山。
可这世上只有债主不要的道理,哪有他不还的道理。
赵杀想到这里,眼眶泛红,回过头来,勉强又问了一遍:&ldo;你、你当真不要了?&rdo;
司徒靖明静静立着,然后摇了摇头。
赵判官想到三生石上,依旧看不见这人最后何去何从,难过了好一会儿,见司徒靖明要走,这才强打精神:&ldo;是我前世,待你不好么?本官……可以改!&rdo;
想必是他待司徒靖明极为冷落,所以投生人间时,未曾梦过这人一回,所以在三生石上,唯独不知这人的境况。
他如今不跪天子,不通武艺,只余下满身痴情,涟涟老泪……他可以改。
司徒靖明听了这话,终于回过头来,脸上神色像极了轻嘲,眼底却依稀闪过伤心之色,许久过后,才轻轻冷笑道:&ldo;赵先生,你前世并非待我不好。你那一世……纵然负过许多人,日日愧疚难安,唯独没负过我。&rdo;
此话大出赵杀意料之外,未等他开口细问,司徒靖明已自嘲起来:&ldo;自三生石前来,依旧想不起我?也是,待毫无亏欠之人,全无遗憾之事,自然要少想上几回。&rdo;
赵杀声音俱哑,眼角微湿,低低地问:&ldo;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rdo;
司徒靖明这才全盘托出,朝他微微而笑:&ldo;你前世那些义子,无人肯叫你义父……但最后只有我活了下来,与你定了情,生时相携一生,在边陲终老;死后牌位比邻,泥塑同祠,当真全无遗憾。&rdo;
&ldo;只是我案前香火稍稍少一些,比先生在人间多滞留百来年,好不容易凝成法身,选入阴司,自然要来寻你,可惜赵先生已经不记得我了。&rdo;
&ldo;我先前并不死心,常常来寻你,常常借故来寻……而后方知赵先生铁箱有二十斤重,从始至终,并非独爱我一人。&rdo;
司徒靖明字字诛心,把话说到这般地步,赵杀再想软语哀求,也不知从何说起。
这世间种种,但凡有一线生机,赵杀都想舍身忘死地争上一争,叫他死灰复燃容易,心灰意冷却是极难。
可眼前此事,恐怕并无回旋的余地。
那人在红尘滞留百年,念念不忘,寻着他一路而来,一颗心曾炽热,曾憎恶,将他为人秉性看得通通透透,到最后冷眼睥睨,拂袖要走,赵杀纵有千般不舍,唯独没有回旋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