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也许是多年的习惯,蓝剑身上有一股寒气——那是被磨砂风霜浸透,从骨子里渗出的。但又仿佛是冷香,低冷低冷压成一薄片锋刀,当他靠近我的时候,我觉得巨大的压力。
“过去很久的事情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了。”
晚霞渐渐消失在窗外的天际,暮色四起,窗外星星点点亮起路灯。楼下的花园几乎没什么人,几个秋千架空荡荡的闲着。只有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秋千上,低着头,好像在哭,没有人陪她玩。
良久沉默,只听他沉沉叹道,“如此恩断义绝的话,不像是从湘裙嘴里说出的。”
我缓缓抬起头,望着曾经熟悉的深邃眼眸。几乎在看清我容颜的一刹那,那眸中利刃一样的光芒刺痛了我,仿佛是痛心,又仿佛是惊诧,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脉搏的跳动。
恩断义绝么?我在心里默默说,你当年对我做的事情,才称得上恩断义绝四个字。
这样想着,不由我冷笑起来,不耐烦地看看表,“蓝总若是没什么事,我要先回去了,晚上还要——”
但是我一抬头正看见他的脸——他的眼睛距我如此之近,美丽深邃如同这广袤的夜。我的心莫名一软,似被什么激住,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
他看着我,缓缓地,一字一句道:“有个故事,一直想告诉湘裙:传,盛唐时,得道智者高僧鸠摩罗什日间传道布法,夜间宿柳眠花,堂而皇之。圣僧如此,众僧随之。于是,鸠摩罗什排众而出,责问那些出家人何以不守清规?众僧答,与你一般啊。鸠摩罗什说,他不禁欲是因为他功德在身,他虽每夜宿妓,但他五蕴皆空。然后,他表演给众僧看,抓起一把针,吞下肚,在吞最后一把钢针的时候,鸠摩罗什突然想起他死去的妻子,这时,一根针扎进他的舌头,鸠摩罗什故作无意,将针吐出夹在手心,训斥众僧,我可以这样,但你们不可以。后来,鸠摩罗什再想起他的前妻,舌头总是刺痛的。有些事情,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鸠摩罗什圆寂那年,尸身被焚化,他的肉体灰飞烟灭,与凡人无异,留给他信徒的,竟是一截不能焚化的舌头,他的舌头,被当作舍利子保存。”
他低下头,黯然重复,“有些事情,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面前这个男子,时而尖锐,时而温和,时而强悍,时而脆弱,时而孩子气。他捉摸不定,变幻万千,又带着种致命的美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他很危险。直觉在暗暗提醒我。
可是我挪不动半步脚步。月华好像化作了水,缓缓从我面颊上淌过,心底一点点绵软,透出隐约的酸涩。
黯然间,忆起《法华经》的一段,“梵语波罗蜜,此云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即名为彼岸。”
佛曰,彼岸,便是因孽具消的极乐世界。众生普度,追追寻寻便是要去那彼岸。
可是兜兜转转几人能度?
寻寻想想又几人能悟?
即是能悟,那悟又可非是虚?
如此思来真令人做恼!
第二十章长亭微波
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犹如空华从空而有,幻华虽灭,空性不坏。众生幻心,还依幻灭,诸幻尽灭,觉心不动。依幻说觉,亦名为幻,若说有觉,犹未离幻,说无觉者,亦复如是,是故幻灭,名为不动。
一切菩萨及末世众生,应当远离一切幻化虚妄境界,由坚持远离心故,心如幻者,亦复远离,远离为幻,亦复远离,离远离幻,亦复远离,得无所离,即除诸幻。譬如钻火,两木相因,火出木尽,灰非烟灭,以幻修幻亦复如是,诸幻灭尽,不入断灭。
知幻即离,不作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一切菩萨及末世众生,依此修行,如是乃能永离诸幻。
——《大方广圆觉陀罗尼经》
这么晚到家也不是第一次,生意如往日一般好。唱歌的女孩子们谢幕了,有几个正在后台的化妆间里换衣服,传来女孩子特有的嘻嘻哈哈打闹声。
我抓过一个服务生,问安期的去向。他只大略告诉我在后院,又被客人催去倒茶。
那个服务生很是机灵,觑着个空档,又转回到我身边:“老板下午好像去了趟医院,回来后心情不大好。”
医院?
心情不好?
我有点发愣,脚下却一刻也不敢停,急急向后院走去。
月色花影中,传来一阵悠远的笛声——是《临江仙》吧?我们第一次重逢他就吹起,后来便不常听到。
那幽幽暗暗缠绵悱恻的仙吕调,如同暗流,在这空旷的庭院之中浮摇不定,似断似续。
寻着笛声而来,安期修长的身影背对我,正对着一池空荷,没有丝毫的察觉。
他衬衣雪白到一尘不染,连月光也不能留下斑驳树影。
他头发墨黑到如研新磨,即使被夜风吹拂,也散发着诗意的光泽。
他背脊挺秀像一棵白杨,仿佛任何巨大的压力也不能使他弯折。
月到天心,大地宁寂,正大光明,全在他处。
这是我的安期,我踌躇着不敢走近,我是个走进了桃花源深处的孩子,不敢打破这景与人微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