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夫君……你在这里已经闭门苦思一个下午了……&rdo;张春华清婉温柔的声音犹如盛夏夜晚的习习凉风吹拂而来,&ldo;来,你且先喝一点儿莲子粥,休息一下吧!&rdo;
司马懿将目光从那盘黑白纵横的棋局之上慢慢移了开来:&ldo;唉……外事如此堪忧,为夫内心实是焦虑得很……&rdo;
&ldo;还是在为魏宫立嗣之事?&rdo;张春华瞧了一眼那棋局,柔声问道。
司马懿没有应声,只是沉沉地一点头。
&ldo;夫君,妾身记得我们先前不是早已和曹丞相的宠妾王夫人搭上&lso;内线&rso;了吗?恐怕现在也是到了该动用她这层关系的时候了。&rdo;
听了这话,司马懿眸底的亮光倏然一闪,转瞬即逝:&ldo;唔……动用她这层关系自然是可以的。但是单凭她的从旁媚惑就想真正影响一代雄主曹孟德的决策只怕有些困难……&rdo;
&ldo;她自然是不能真正影响曹丞相的心意。不过,却可以给咱们通风报信,让咱们能够在这场立嗣之争中及时知己知彼,有备无患。&rdo;张春华拿起细长的银匙在粥碗中轻轻搅和着,腾腾的白气迷蒙了她的一双明眸,&ldo;其实,妾身最担心的是,在三公子曹植的身边,咱们暂时还没能安插进真正有用的眼线去……&rdo;
&ldo;只要用功深,不怕事不成。&rdo;司马懿沉凝着脸,将右手食中二指屈了起来,在那张厚实光亮的紫檀木棋枰面上&ldo;得得得&rdo;地叩了数下,&ldo;慢慢来,找准机会,总是可以打进去的。&rdo;
&ldo;好的。着手大事,无论前程如何,夫君你却总是这么自信满满的‐‐这一点,妾身实在敬服。&rdo;张春华含笑微微颔首,眸光深处忽闪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略一沉吟,便开口款款讲道,&ldo;夫君,妾身说些话给你散散心罢。近来,妾身从一些冀州买来的奴婢口中听到了一些奇闻轶事,很是有趣……&rdo;
&ldo;奇闻轶事?&rdo;司马懿知道张春华从来不讲废话,就饶有兴致地笑着问她,&ldo;是哪一方面的奇闻轶事?&rdo;
&ldo;妾身手下有一个冀州邺城来的奴婢,曾经是已故大将军袁绍之妻刘氏的贴身侍女。她给妾身讲了一些有关汝南袁氏的奇闻轶事。&rdo;张春华慢慢调好了红漆木碗中的莲子粥,舀起一匙送进了司马懿的口中,笑容甜甜的,&ldo;其中有一件是关于汝南袁氏当年如何千方百计经营其&lso;四世三公&rso;之望族的鼎盛局面的……&rdo;
&ldo;哦?汝南袁氏这&lso;四世三公&rso;之百年望族是如何经营起来的?你且讲来给为夫听一听。&rdo;
&ldo;细说起来,这汝南袁氏一族的经营手段也真是有些拿不上台面。夫君你也知道,本来,在桓帝末年,儒林清流一派就已和阉竖权宦势如水火,互不相容,那汝南袁氏亦算是源远流长的高门望族,素为儒林之冠,本该与阉宦权奸划清界限以示节操的。&rdo;张春华继续娓娓而言,&ldo;只怕夫君你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清流望族,在固权保位,经营门户的私欲驱动之下,袁绍的叔父袁逢和袁隗为了巴结当时的大权阉、中常侍袁赦,不惜争相与他攀为同姓宗亲……&rdo;
&ldo;人为贪利,何事不为?&rdo;司马懿微笑摇头,&ldo;为夫料得到他们当年有如此举动的。&rdo;
张春华蓦地将银匙一搁,语气骤然提高:&ldo;你绝对想象不到他们还有这样一着&lso;绝招&rso;。时任司空的袁逢为了求得在朝局交争之中左右逢源,常胜不败,竟将自己侧妾所生的一个庶子净了身送进了宫,拜了袁赦为义父,当上了替他们刺探深宫内情的小黄门!夫君,汝南袁氏这&lso;四世三公&rso;之百年望族就是这样经营起来的!&rdo;
她话犹未了,司马懿已是面色僵硬,神情冷峻。其实,他早些年也听父亲大人讲过:曹操的父亲曹嵩当年也曾拜同郡同宗的大宦官曹腾为义父,这才当上了太尉一职。但曹家如此媚事阉宦,却没听说曹嵩把曹操的哪个兄弟也净身入宫去当什么&ldo;内线&rdo;‐‐看来,还是汝南袁氏比沛郡曹家更做得出无耻之事。
书房里顿时一片沉寂,静得只听得到司马懿的衣衫因心情激荡而颤抖发出的&ldo;簌簌&rdo;轻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凝定了神色,恢复了平静,抬起头来正视着张春华:&ldo;春华,你讲这些轶事,似是话中有话啊!牺牲亲子之一人而维护举族之昌隆繁盛,汝南袁氏的手段固然令人不齿,却是大有实效的。不过,在眼下这场魏宫逐嗣之争中,我司马家似乎还用不着像他们那样饥不择食地走上那一步吧?&rdo;
张春华没有回避他正视而来的锐利目光,也直看着他,幽然道:&ldo;夫君你可知道叔达(司马孚字叔达)近来在忙些什么?据妾身所知,叔达而今俨然已是三公子曹植府上的熟客了。这一个月下来,曹植和他交往聚会的次数,恐怕比你这个做二哥的还要多。&rdo;
&ldo;叔达?你是说要利用叔达做我司马家监视曹植的眼线?&rdo;司马懿一念即悟,但马上又摇了摇头,&ldo;不行!不行!三弟的性格为夫还不清楚?他那么磊落坦直,哪里是搞深谋暗算、勾心斗角的这块料儿?父亲大人在世之时,我们就没有让三弟他参与到这&lso;异军突起,后发制人,扭转乾坤&rso;之大计中来。如今贸然拉他进来,恐怕不妥……&rdo;
&ldo;夫君‐‐正是要他从一开始就毫无城府地和曹植亲密交往才是最稳妥、最高明的呀!我司马家的大计暂时瞒着他也好!&rdo;张春华道,&ldo;只要把他始终放在曹植身边,日后若逢合适之机,一定能够派上用场的。&rdo;
&ldo;可是……可是日后为夫若要动用叔达之时,那些让他去尔虞我诈的话,怎生说得出口啊?&rdo;司马懿瞧着张春华这个女中&ldo;智囊&rdo;,神色仍是颇为踌躇。他对自己这个亲弟弟其实一向是关爱有加的‐‐他也不愿在司马孚面前自毁端方正直的兄长形象。
&ldo;这个好办。&rdo;张春华凝眸思忖着说道,&ldo;叔达虽然为人坦直,但他的门户家族观念却一向颇重,届时夫君你便可在明面上用维护我司马家百年望族之长远利益的理由来说服他,打动他……&rdo;
司马懿听罢,低下了头沉思着,半晌没有吭声。
张春华见状,便不再多言,知趣地收拾好粥碗、银匙,像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起身退去。
她刚走到门框边,司马懿却在背后开口了:&ldo;那个给你讲了汝南袁家轶事的婢女不能留用‐‐一个在人前人后随口乱说自家主君是非的奴婢,绝不能留!&rdo;
&ldo;好的。妾身明天便把她打发出府。&rdo;张春华并不回头,答过之后便翩然而去。
待她出门远去,司马懿才深深一叹,仰面望向书房那高高的屋顶,暗暗咬了咬牙,轻咳一声,唤来了守在门外的贴身家仆司马寅,道:&ldo;去把三爷喊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