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莫非是现任蜀汉顾命托孤次辅大臣兼尚书令的那个李严?李辅心头一震:真看不出来‐‐孟达竟然与敌国要员还有这么隐秘的联系?!难道这就是他方才所言的&ldo;见机而作,另谋出路&rdo;?
这时,高冲已向孟达弯腰鞠了一躬,拱手而道:&ldo;孟将军‐‐李令君特意委托在下专程前来贵处向您见礼致意了!&rdo;
&ldo;呵呵呵……李兄如今在蜀汉位居尚书令兼任江州大都督,又是顾命次辅大臣,那是何等的风光气派?!岂如孟某今日屈居他人篱下而郁郁乎为奴为婢也?孟某甚为李兄而庆贺之!&rdo;
&ldo;这个……其实李令君对孟将军您也思念得紧啊!邓小将军他亲眼看到的‐‐李令君在下走此行辞别之前曾经执手抚心告诉下走:当年孟将军高翔东去,实乃昭烈皇帝之养子、宜都太守刘封自恃亲故之恩而欺人太甚,居然肆行强夺孟将军应享之鼓吹仪仗,然后又恶言谗毁您于昭烈皇帝之前,所以孟将军您不堪其辱,方才翩然而去。&rdo;高冲一脸诚恳地望着孟达,娓娓而道,&ldo;此事之曲,全然在于刘封小儿,而不在孟将军也!此乃李令君与诸葛丞相所共知也!如今昭烈皇帝已殁,加之当今陛下继位登基与民更始,时时虚心侧席,务求以德怀远,若孟将军您此刻能够幡然内向、归义成都,则实为大汉之幸、社稷之福也!&rdo;
原来,孟达早年与西蜀顾命次辅大臣、尚书令兼江州大都督李严素有深交厚谊。尽管孟达后来叛蜀投魏,他俩仍然在暗底下潜通鸿雁而时有书函往来。当然,依孟达这边的想法,他与李严暗中交通,所行的就是&ldo;见机而作,另谋出路&rdo;之计;而李严与孟达鸿雁往来连缀不绝,却是另有一番盘算。身为李严幕府记室的高冲自然亦是相当清楚的。溯本究源,当今蜀汉王朝内有三大政治支柱‐‐荆州派、东州派和益州派。荆州派势力以诸葛亮为首,其辅翼之党有马谡、蒋琬、杨仪、邓芝等;东州派势力以李严为首,内部成员以前任益州牧刘璋旧部居多,如董和、向朗、向宠、李邈等人;益州派势力则十分松散无首无脑,就是由益州本土士族费诗、孟光、谯周等组成。
在这三大势力派系之中,荆州派其势最广、其众最多,几乎掌控了朝廷所有的中枢要职;东州派则依托蜀东一翼为势力根基,李严坐镇永安宫,统领江州郡三十六县,屯峡守江,向外而为蜀汉护卫东疆,向内而与成都中枢遥相制衡;益州派势力最弱,费诗、孟光、谯周等唯有拱手而居闲散之职,聊事谏议讽咏之浮行而已。刘备在世之时,一直是勉力维持着这三大势力派系平衡互制的政治格局。刘备去世之后,荆州派势力迅猛膨胀,形成&ldo;一枝独大&rdo;之势‐‐诸葛亮身为顾命首辅大臣兼任开国丞相而总理万机,杨仪为度支尚书兼领绵竹太守,蒋琬为吏部尚书兼广汉太守,马谡为征北参军而兼成都尹,可谓&ldo;遍布要津、各据显位&rdo;。而李严虽为顾命次辅大臣兼尚书令,却被闲置于永安宫偏居一隅,无法入朝参政理国。他的东州派旧友董和、向朗、向宠、李邈等人,也都被搁在大鸿胪、光禄勋一流的虚位之上,个个毫无实权。李严瞧在眼里,自然是深为不满的,故而一直想拉拢孟达入蜀共事,借以辅翼己势,伺机向诸葛亮图谋分权治蜀。只要孟达以新城郡的千里之地、数万精兵前来投附,那么李严手中拿来和诸葛亮讨价还价的砝码可谓又将重了几分。但,这一切是否皆能遂李严私心之所愿,高冲心底也是没有太多把握的。他已察觉,孟达之狡猾多变,实在是难以捉摸得透!
孟达听罢高冲之语,暗暗思忖片刻,目光瞥向邓贤,口中的话却问向了高冲:&ldo;哦?高记室,李严兄就只是向你托带了这样几句话过来吗?他还谈到了别的什么吗?&rdo;
邓贤脸色有些茫然,迎着孟达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高冲却是眼珠一转,从袍袖中取出一条绚烂多彩、粲然洒金的锦带来,双手托起,向孟达恭然呈上:&ldo;这是李严大人命夫人亲手为孟将军您编织的一条&lso;鸾凤和鸣带&rso;,请孟将军笑纳!&rdo;
孟达面露微笑,接过那条锦带,细细端详起来:只见那带在宝蓝色的底面上,用灿灿金丝绣着一只双翼高举的黄鸾,盘旋于空;用莹莹银线绣着一只引颈长鸣的白凤,高踞于岩。这一鸾一凤的一鸣一和、一飞一驻之际,当真姿态灵动、鲜活有神,让人看得饶有兴味!他一边慢慢欣赏着,一边啧啧叹道:&ldo;久闻蜀锦刺绣之艺妙绝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rdo;
高冲在一旁笑眯眯地指点着那锦带上的纹彩,向他若有深意地说道:&ldo;孟将军,我们蜀锦的质优色妍是天下闻名的!它最精妙的地方就是&lso;锦上添彩,日光月色;表里各异,相映成趣&rso;……&rdo;孟达听罢,心底暗暗一动,将那条锦带拈在手上,举了起来,凑着烛光往里面一瞄,蓦然哈哈一笑:&ldo;好!好!好!前有献帝&lso;御带诏&rso;,今有李兄&lso;锦带函&rso;‐‐李兄的所行所为委实出人意表啊!&rdo;
他一边得意地笑着,一边将&ldo;鸾凤和鸣带&rdo;的右端缝缀连处的一排碎玉细珠纽扣轻轻解开,慢慢地从锦带内腹之中抽出一条素绢来。然后,孟达就顺手将它在案几之上铺了开来,招呼孟兴、邓贤、李辅等凑前来看。
众人凝神瞧去,只见那一条素绢上面用鲜红的朱墨狼毫写着:孟君吾弟:
先帝中道崩殂,大汉内外交困,而吾与孔明俱受寄托共匡社稷,实是忧深责重,念念思得良伴而分劳之,时时萦心不已。孟君倘若携众来归,朝廷定当授以三公之位、心腹之任,岂如伪魏待君碌碌而视之、闷闷而摈之且又隐隐而忌之?荆棘之丛,焉堪栖凤落凰?巴蜀之域天府之国,正是孟君一展骐足之乐地矣!
孟达认真看罢,见那些字迹骨力苍劲,正是李严亲手所书。他脸上微微泛开了几丝波动,低头沉思着来回徘徊了几圈。终于,他心念一定,停下身来,扯过案几上一张白纸,把笔提在手中,正欲挥毫而写‐‐笔尖尚未落纸,他蓦地又一抬腕停住了。沉吟片刻之后,孟达却将笔放下,小心翼翼地折叠好了这张白纸,把它装进了一个羊皮囊之中。他双手托着那个羊皮囊,递给了高冲,望着他深深而笑:&ldo;李严兄既给本座送来了那条寓意深远的&lso;锦中函&rso;,本座便也还给他一封&lso;白纸信&rso;‐‐他、我兄弟二人,一切自是怦然会意于心,无语而自通、无言而自明,何须笔墨为媒?&rdo;
高冲接过那只装着一张白纸的羊皮囊,怔了一怔,忽地放声而笑:&ldo;孟将军行事不愧是&lso;羚羊挂角、无迹可寻&rso;‐‐下走佩服之极!&rdo;
孟达听出他话中隐有暗讽之意,却厚着脸皮不以为然,将手一摆,泰然而道:&ldo;高君你且只管将这&lso;白纸信&rso;给李严大人送去,他与本座知交多年,自会明白本座这&lso;一切尽在无言中&rso;之寓意的。&rdo;然后,他又向邓贤吩咐道:&ldo;贤侄,高先生远来车马劳顿,你且送他下去休息,切要悉心周到,不可失了丝毫礼数……&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