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子,把毒藤处理好,盛慕槐习惯性地把头凑近窗户的那个破口子,听一会儿戏。但很快就听到里面的乐声停了,还隐隐传来争执声。
想到爷爷还在里面,盛慕槐从屋子里出来溜进仓库。只见周文素正坐在椅子上,她今天穿了一件有荷叶边的白衬衫裙,坐在椅子上,指着乐队的方向说:“你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来指点我?”
可乐队并没有任何人回应。
王二麻和凌胜楼都倚在砖墙边,凌胜楼离盛慕槐近一些,可她特意绕到也穿着蓝色戏服的王二麻身边低声问:“怎么回事?”
王二麻这几天早就跟盛慕槐混熟了,眉毛一撇:“角儿发脾气呢。前几次排练一次都没来,今天开始响排了才出现,该走三步的挪一步,该跪下的地方也不跪,说我们地脏会弄脏了她的裙子。”
“然后呢?”盛慕槐的眼睛盯着乐队,见爷爷低头擦琴,眼角都没有瞅周文素,心里放松不少。
“然后你爷爷就不干了呗,直接停下不拉了,整个乐队也停了,那个女妖怪也就演不下去了,这不是在发脾气了吗?都骂人骂了好久了。”
“这样啊……”盛慕槐心又提起来了。
周文素是自矜身份才找一把椅子坐下,现在盛春不理她,她一时倒不知道该站起来还是继续坐着,有些讪讪。
她定了定神,继续摆出颐指气使的姿态:“这场戏可是我老师亲自给我调的,我在省城都不知道演过多少遍了,上午贴广告下午戏票就全卖光,要不是于笑兰和侯成业以前是我的同学,于班主又诚心到县里去找过我好几趟,我根本就不需要过来!你要不想拉可以,于班主——”她目光转向扮演杨延辉的于学鹏,“他不拉就让我哥哥来拉,不然这戏我还不唱了!”
于学鹏一下为难起来。
他看向盛春,他面色平静,却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那边周文素雪白的腕子交叠在胸前,就等着他把盛春给换掉。
于学鹏快速思考起来。盛老师不过才来两天,就已经把整个文场给整合起来了,乐队的层次提高了不止一点,可以想象能把盛春长久的留在凤山,乐队还会有更大的提升。至于周文素确实是个很大的助力,她有名气,已经成了他们这个小地方的明星,只要有她在,不愁卖不出票。而且她的唱功确实成熟,扮相也好,会给他们的首演增色不少。
于学鹏说:“周小姐,您瞧,咱们这首演就在三天后,我们又是第一次合作,总要排演一遍心里才有底。这响排也有响排的规矩,还是劳驾您认真一些吧。”
“于班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嫌我不懂规矩不认真了?”周文素问。
“当然不是。老孟,给周小姐端杯清茶来,周小姐从县里赶过来辛苦了,等她休息够了我们再开始。”于班主说。
“不用,我喝不惯你们这里的茶。”周文素站起身来,白衬衣裙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精致的脸孔满是傲气,“于班主我就实话说了吧,这个破了相的老头拉琴我就是用不惯,只要是他拉,我就不唱。”
她的诉求很清楚,而且以为于学鹏绝不会为了一个甚至都不是剧团正式成员的人开罪自己。但于学鹏却并没有马上回答她。
“没学到角儿的本事,倒惯出了一身大牌的毛病。”
盛春突然开口,因岁月蹉跎而向下的唇角向上露出了个冷笑的弧度,一瞬间,被岁月抹去的容光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你说什么?”周文素扭过脸。
“像你这样的,在旧社会连出科都没资格。身段不是身段,唱腔不是唱腔,学了你那个半吊子老师,把京戏唱成了什么东西?”他问于笑兰,“你能唱全本吗?”
于笑兰点了点头。
“你女儿唱得比她好多了,把她交给我调-教三天,绝对能给你个挑帘红。”盛春对于学鹏说。他说的十分笃定,似乎这根本不是个问题似的。
爷爷也太有气势了吧,盛慕槐从来没有看过爷爷的这一面,他虽然坐在台边,却像能让全台的聚光灯都打在他一个人身上似的,如果这是一台戏,他绝对是这台戏的主角。
“她唱得比我好?”这可戳到周文素的痛脚了,她走到盛春身前质问。
“无论吐字归音,劲头尺寸,演技唱功,甚至是扮相,她都比你强。你半桶水的老师已经把你毁了。”盛春平静地说。
“你!”周文素气得扬起手掌朝盛春的脸挥去。
“爷爷!”盛慕槐身体比脑袋动的还快,像颗小炮弹似的一步就发射到了台上。
可是于学鹏已经先她一步攥住了周文素的手。见班主立刻控制住局势,已经暗中蓄力的凌胜楼放松了身体,继续靠在了墙壁上。
盛慕倚靠在爷爷身边,对周文素怒目而视,爷爷把她搂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周小姐,我们诚心邀请你合作,但不代表你可以在我们剧团里对长辈动粗。”于学鹏的力气不小,周文素美丽的脸扭曲了。
“既然周小姐不肯与我们的乐队合作,那我只能说很遗憾,三分之二的演出费我会让老孟过几天去拿,咱们以后还有合作机会。”说这句话之前,于学鹏已经把周文素的手放开了。
“好,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个野剧团能做出什么好戏来。”周文素的一双淬了毒的美目从站在这十分简陋仓库里的演员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定格在于笑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