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九的中文根基打得深厚,而语言又是共通的,加上思辨能力极其强悍,那么能轻松驾驭各种文体也就毫不稀奇了,甚至包括女生们通常不感兴趣也不擅长的时事评论性文章,文笔老练,典雅流畅,言之有物,堪称上乘。
出嫁前林沫神父听说她这么年轻就要嫁人,惋惜得无以复加,他就是奉九申请哈佛的推荐人,虽说奉九去年申请失败,但是他认为这纯属偶然,很奇怪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如果连奉九都不够格进入哈佛,那中国的学生应该没有人能有这样的资格了。
但奉九却是有自己想法的,她从来没有打算结了婚就放弃自己的学业:自己虽不擅长理工科,但文科是自己的强项,而且很多文科的相关知识,通过自己广泛阅读就可以弥补大半。
当然,奉九这个想法也是过于一厢情愿‐‐奉九天赋极高,她自己的悟性就可以帮她大忙;而普通资质的,你让他读了载,也不见得有天赋高的人半年提高得多,这也是&ldo;人生而不平等&rdo;的一种体现了。
另外,她总觉得,假以时日,跟宁铮晓之以理,他们应该能找出一条两人都能接受的同意她出国留学的路,毕竟宁铮虽然是个军人,但首先他是个留过洋的知识分子。
至于法文,她从学钢琴起也顺带着学了三年了,相对于英语而言,她的法语没那么精通,但也属于非常出色的。以前除了跟她的法国钢琴老师练习口语,林沫神父也精通法语,在外语学习方面,她属于英文法文两条腿走路。
法文报纸她看《费加罗报》,这份报纸针对的是巴黎文化阶层,自有一种法式优雅和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在里面,奉九往往一边看一边鄙夷,其中有个最负盛名的《回声》专栏,登载的都是些奇闻异事、或文字游戏,遣词造句诙谐讲究,最是有趣。
她拿过报纸一边看一边指读,报纸印刷所用的油墨也不大好,看完往往弄得一手油墨,急得吴妈每次看到就得唠叨她,别又看得入迷,不洗手拿过旁边的水果就吃。
一份报纸她往往要读上好几日,因为她不像别人,只看感兴趣的:她先看头版,再看社论,然后各专栏、婚嫁消息甚至讣告和招工启示,及至版缝间的更正声明都要看,语言的学习就是如此,没有边界,也不用画地为牢,当然这阅读上的分毫不差也把奉九颇有些强迫症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她有一个大硬壳本子,里面都是一些记起来有点困难的单词,她不会记不住一个单词怎么写,只是偶尔跟中文的意思对不上而已。
此间,总有一脸贼忒兮兮的泰山拱着门缝往里混,然后踮着脚尖无声地前进,等好不容易蹭到书桌前了,它就会找一个好位置舒舒服服地躺下来,抬头注视着奉九忙于学习的样子,没一会儿,才起来不久的它就又能把自己睡过去。
奉九跟泰山的关系现在变得有点奇特,她们既不亲近,也不疏远,也没了什么身体接触,但奉九终于不怕它了,它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吓唬奉九了,她们好像找到了那个终于能共处一个屋檐下的和谐状态。
奉九到底托大哥给巧稚找了一只临清狮子猫送了过去,巧稚别提多喜欢这只只有两个月大的毛线团儿一样爱人的小母猫了。
宁铮听说了虽没说什么,但心里有点不舒坦,没想到巧稚随口一提,奉九就当了真不说,还麻烦上了日理万机的大舅子,这多不好。
可看着亲妹子和奉九因此关系日渐亲密,连带着跟年龄相近的巧心也熟识起来,他又免不了乐见其成,真是矛盾。
学差不多两个小时,她会出去到庭院里休息一会儿,要么跳绳,要么跑步,要不撺掇大嫂、二嫂和巧稚巧心一起到帅府里的运动场打羽毛球和网球,有时她们还会约着去看戏、看电影、逛街。
一个星期至少三次,她会去宁老夫人的&ldo;荣寿堂&rdo;给老人家请安,陪着唠唠家常。
娘家则是差不多半个月回去一次,她也真怕忘恩负义的大灵子和小不苦把她给彻底忘了。
她还是一星期两次地去教堂找林神父练习英语法语,钢琴课则已经停了,因为法国钢琴老师恰好回了国,而一起学钢琴的媚兰也不在奉天了。
她很少跟姨太太们打交道,除了明事理的五姨太‐‐因为老帅先前的交代,所以五姨太会掌握着节奏,隔三差五地拿一些的确有些棘手的庶务来让她拍板,这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感受得到四姨太眼里的敌意,这种敌意很熟悉,但她不在意,也没想去维护什么关系,在这一点上,她是下意识地排斥着姨太太这种生物的,可能是母亲当年因为那个巧言令色的二姨太而悒郁给她的伤痛太深了。
奉九有时还会想起来,在婚礼上没见到包不屈,这并不寻常,按照他跟两边新人的关系,都不应该,只是第二天看到宁铮拿过来他托人带来的贺礼。
奉九怅然若失,两个多月的广东之行对他们两人似乎都别有涵义,那段时光很美好纯粹,她和包不屈之间的那种感觉,很特别,值得她铭记终生,然后,也许就这么没有然后了。
媚兰偶尔会从外地回奉天,她们就会聚一回,媚兰已经在北票中学做了教员,在文盲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民国时代,高中毕业已经是高学历了,她的成绩一向很好,但为了婚姻放弃了学业,奉九其实是非常不赞成的:自己是想念不能念,媚兰可好,完全是主动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