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病房门一关,房间里好久都没有丝毫响动,蒋培羽不得不频频回头,以确认这个空间里还有其他活生生的人。
只有那个中学生的妈妈,一个憔悴瘦小的中年女人,偶尔会小声地问她的孩子,“童童,你想吃梨吗?”“童童,口罩不能摘的。”“童童,等你好了妈妈带你去看大堡礁吧。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反反复复。
他从来没有听过那个孩子回应。
有一回那个女人下去买饭了,他回头看那个孩子,还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最多也就十四五岁,据说成绩特别很好,平时父母也没有注意到异常。药是她线上线下一点一点囤起来的。囤了三个多月。
前天晚上午夜,他还在陪床,与林悠悠微信,那个孩子的母亲已经趴在床边熟睡了,那个孩子却没睡,睁着大大的眼睛,严肃地望着天花板,好像那里写着什么宇宙真理。
后来见他看向自己,沉静地回视,并还以一个嘲讽的微笑。
长期卧床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这几日医生给蒋红国逐渐减少了镇痛的药物,今日蒋红国便开始难受起来。含混地抱怨着,痛,痒,蒋培羽必须不间断地给他调整靠背,翻身,垫枕头又取掉,才能缓解他的痛苦。
几趟折腾下来,大汗淋漓。
好不容易到了午间,蒋培羽将刘蓁备好的打碎的鸡汤菠菜喂给他,他心情躁郁,将头扭来扭去,不肯吞咽,汤汁便顺着他的腮,一路留下来,将刘蓁新准备的纱褥子也弄脏了。
蒋培羽手忙脚乱来不及拿纸,只能用手在他面颊上擦拭。
汤汁混着唾液的腥味,迎面而来,令他不禁有些生理作呕。但他没什么怨言,默默替他清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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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到晚上九点多,蒋红国睡了,他走到走廊上给林悠悠打微信电话。
走廊上刚刚彻底消杀过,味道刺鼻极了,隔着两层口罩都熏得人发晕。护士站的值班护士机械地刷着小视频,聒噪欢快的音乐诡异地飘荡在走廊里,护士无声地在笑。忽然有提示音响起,大概是有病人按铃,她起身去查看。
留下这音乐一直循环。
蒋培羽觉得头疼,戴上耳机。
那头林悠悠正好在做饭,那头也热闹得很,抽油烟机铺就一层白噪音,林悠悠‘笃笃’地切菜,几月前他们在华超购置的沙煲如今在灶上滋滋冒着水蒸汽。
蒋培羽眷恋地看林悠悠的脸。
“是不是很辛苦啊。你都瘦了。”林悠悠说。
“哪有。我妈这几天天天煲汤,我觉得我长胖了。”
他离开得太匆忙,甚至没有好好与她在机场告别。
候机的时候他翻开背包,里面有林悠悠给他准备的三明治。飞机登机前,他在候机厅的角落里狼吞虎咽,潸然泪下。
林悠悠转过身去翻炒青菜。厨房的灯光暖融融的,包裹着她,也令蒋培羽觉得温暖。
蒋培羽接着说,“等国内这一阵好一些了。你就回来吧。我给你买机票,再贵我们也负担得起。我们可以先在深圳租个房子一块儿住。先在一块儿再说。兴许过两个月,一切就都好了,特效药也有了,武汉也没事儿了,到时候咱们还能在国内到处玩。”
他话音还没落,屏幕里忽然窜进来一个人,挡住了林悠悠的背影。
“哈罗,哈罗。小蒋你好哇,你老豆还好吗?”
“脱离危险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放心哟。我把小林照顾得特别好哟。我到时候把她带回国去跟你汇合哈。”
林悠悠示意连秋仪接过锅铲,自己接过手机,说:“阿羽,你知道吗,柠檬树结果了。冬天竟然结果了。是不是很神奇。”
她又说:“james今天联系我,说mark在大马的亲戚已经找到他了。说一切都很好。”
蒋培羽听了消息,也是心情一振。两人再聊了一会儿,林悠悠便说先挂了,她们俩要一边看综艺一边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