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进去多久了?医官怎么说?”
我上气不接下气,急忙问帐外守卫。
“姑娘放心,医官说郭祭酒只是小病,并无大恙,司空已进多时,特传姑娘入见。”
“小病?无恙?”
我欲哭无泪,手足无措,心里似发疯一般。正要掀帷入帐,却撞上曹操出帐。
曹操长舒一气:“缨儿,奉孝并无大碍,他身躯向来孱弱。此番急行军委实辛劳,你要好生照顾郭祭酒,若病情有变,随时告知与孤,切记!”
“记……住了。”说完我上下齿都在打颤。
他向来孱弱多病?还不是官渡以来这七年,随你辗转四方的缘故?曹孟德,你那知心人已经病入膏肓了你知道么?
曹操走后,我掀帷入帐,静悄悄地走近,却见郭嘉正闲适地靠在榻上览阅书卷。
“缨儿,你来了——嗯?怎么还起哭鼻子了呢?”郭嘉唇色有些苍白,却笑得十分明朗。
听到郭嘉这样发问,我泪落涟涟,忍不住直扑跪在他榻前大哭起来:“郭奉孝!我不想你死——”
死?郭嘉缄默了。
“这不是小病啊先生……那个医官不会诊!他诊错了,很多绝症是你们这个时代的大夫看不出来啊……”我哽咽道,“先生,你听缨儿的好不好?我这就去寻司空……让司空给先生再请一个更好的医官,我们回邺城吧……”
“缨儿!”郭嘉一把将我拉住,神情冷漠,声音却有些抖,“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你想,就能做到的……”
“可先生你怎么忍心,让我……让我就这样看着你被死神带走啊!”我哑着声音,掩面而泣。
“缨儿说的是,是为师自私了……为师会想办法,让司空派人送你先回邺城的。”
“不要!不要!”
我慌忙摆手,再次跪伏于塌边,拽紧郭嘉的长袖,抽抽噎噎道:“缨视君如父,父有疾,女焉能不奉汤药于榻前?我崔缨……前世已作不肖女,今生怎可又复如此……我真的不愿,不愿再历那穿心刺骨的死别之痛……”
我将脸埋进臂弯,全身发抖:“先生,缨儿害怕生离死别,我一直在害怕,在恐惧,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郭嘉回过神来,叹息着,轻轻拍着我的头,分明还强作笑意:
“天命不可违。这,就是军营中,最好的医官;这,就是我郭嘉,最终的结局。”
……
未能阻止郭嘉抱病随征,我成日耷拉着脑袋,夜夜不成眠,愈发沉默寡言了。
大军还在急速行军,二百里追击乌丸残寇。沿着白狼水,军队越行越北,天气越来越凉,时常一抬头便能看见齐排的南归雁队。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紧跟在曹操身边的高高瘦瘦的谋士,近来咳嗽的声音越来越浑浊,次数越来越频繁。因为那个对自己没心没肺的傻子,向来把自己的痛苦掩藏得很好。
更没有人能懂,那个瘦弱的谋士身边的小姑娘,为何脾气古怪,终日郁郁寡欢,对旁人越来越凶悍。那年曹营还没有禁酒令,于是她赶了一天的路,偷吃了曹操赐给那个谋士的藏酒,在帐中一番烂醉。为此曹操还当着众人的面,将她好一顿训斥。
唯有那小姑娘的二哥曹丕,心思细腻,看出来点名堂。在曹操训话之后,还敢在某个清凉的秋夜,携着一壶美酒来给他妹妹吃。可惜那次没有葡萄只有酒,但酒过三巡,曹丕还是抢过他妹妹怀中的批把,给她弹了一首不成调的曲子,逗得她捧腹大笑,把眼泪都笑出来了,直伏在席垫上。醉眼朦胧,只知帐下有酒有乐,有人影绰绰,有笑语连连。
我红着脸,举杯遥敬帐外清风明月——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子嘤,你对郭祭酒可是有别样的感情?”曹丕虽已酩酊大醉,说话却一点儿也不含糊。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哈哈哈……来,子桓哥,我再敬你一杯——”趁着酒疯,我再一次对曹丕念出了这首幼年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唐诗。
“不必瞒着了,我和子建都猜着了。”曹丕故意试探地问我。他笑起来虽没有他弟弟那对可爱的酒窝,但却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
“师徒!师徒之情……”我脸色泛红,认真纠正道,“我须得唤他一句‘先生’……你晓得不,郭祭酒他不怕死!可我不要他死……他偏不听我的……”
“嗯……”
“二哥!你要救救他……救救郭祭酒……也救救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