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有了一种感觉。我走向自己选择的新生活--也是我在部队的最后一段生活--的旅途不会一帆风顺。从第一天我就要经受考验。这次乘飞机的旅行本身就是对我的忍耐心和信心的考验。
想到许多过去没有认真想的事情。
离家前一天老婆什么也不问。晚上上了床,告别式地做完了那件事,她才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丑了,才非要离开北京不可?
我说不是。我就是想回潜艇部队。大机关我呆腻了,我觉得憋闷。
她又说:要是你觉得北京不好,我和孩子也和你一起走。当然,你心里要是讨厌我们娘儿俩那就算了。
我说不。现在你们不去。你们在北京过得很好。孩子的学校很好。我就想一个人去。就一个人。
她后来说(隔了很久,不看我):要是你想离婚,你就写信来,我签字。
我说不。
无法让她明白我的心境。也无法让机关的同事明白。许多人都认为我不是另有所图,就是疯狂。
很可能也不需要他们明白。
如果我对他们说:我不是为了别人,甚至也不是为了部队,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要回到潜艇上去,他们能理解吗?
天太热。外面下着雨,室温还在三十七度以上。江城被称为火炉,真是名不虚传。
就是想离开机关大院。离开那些会议室、办公室、文件、电传。一年到头匆匆忙忙地在办公大楼走廊里行走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想如十八年前那样天天见到潜艇,见到大海,夜里躺在床上就能听到潮汐起伏的啸叫与呼吸。
跟潜艇远航。或者做一些年轻时常要做的远航的梦。
也许一年,也许半年,过足了瘾,就转业。
如果说这就是疯狂。那就算疯狂吧。
※※※
今天凌晨4时就醒了,雨还在下,以为又走不了。昨晚的电视上预报天气,大半个中国都被同一片雨云笼罩着。
清晨6时,却突然接到了起飞通知。
安24冒雨强行起飞。机翼两侧不时看到一团团雷电在闪光。女演员们脸色苍白,男星的神情也有点儿张皇失措。
飞机一起飞就冲进了积雨云层,开始剧烈颠簸。我突然忆起潜艇在台风肆虐的深海里航行的情景。
我闭上眼睛。如果机毁人亡,就当我已到了部队,驶向远海,消失在乌墨色的水下好了。
机身的可怕震动忽然停止了。我睁开眼,舷窗外又是湛蓝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