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明兰低头不说话,顾廷烨轻叹一口气:&ldo;你还是不愿意同我说,算了……&rdo;说着便要躺倒睡下,明兰忽一手撑住他的胸膛,抬头注视他:&ldo;我说。&rdo;
顾廷烨盘腿坐在chuáng上。
&ldo;祖母这桩无妄之灾,归因究底,其实是我的缘故。&rdo;明兰神qíng肃穆,&ldo;太太行事不妥,从来都有,祖母睁眼闭眼都几十年了,彼此相安无事。康姨妈也不是这两年才出来的,从我们搬至京城,她就常来寻太太说话。那时也撺掇,也挑拨,也不见老太太如何发作。&rdo;
外头沉哑的蝉鸣一声声传来,午后炎热的日光慢慢渗入,寿安堂四周种了好些高大树木,掩映出斑驳的枝叶在细白的纱窗上,浓黑的,浅黑的,还有淡如眉黛尾的细枝。
屋角放了两盆冰,渲出薄薄的水气,透着凉慡。
顾廷烨静静听着。
&ldo;祖母从不告诉我,但我知道,是那年康姨妈要送小妾到府里来,才真正惹怒了祖母。&rdo;明兰拿起一把芭蕉叶编的蒲扇轻轻摇着,又朴素又雅致,&ldo;祖母气急了,顾不得多年的婆媳脸面,大发脾气,当众斥责太太,居然还罚她跪在寿安堂门口,叫人来人往的看着。从那时起,太太心里就生了怨恨罢。&rdo;
凉风顺着扇叶缓缓入帐,一丝丝挠动她细碎的发丝,带在男人手臂上,痒痒的。
&ldo;那以后,祖母总担心太太受姨母撺掇又会对我不利,对太太的管束愈发严厉,甚至夺了太太管家之权,叫嫂嫂们理家。太太这辈子最要qiáng好胜,连对老爷尚不肯服软呢,祖母这么当众叫她下不来台,心结自然愈来愈深,才叫康姨妈有了可乘之机。&rdo;
明兰的口气,淡然中带着一丝哀伤。
&ldo;祖母这么做,不对。太太到底是有儿媳有孙辈的人,起码的体面是要给的,祖母大可以关起门来,好好教导,细细分说……以前,每回太太犯了糊涂,祖母就是这么做的。&rdo;
泪水盈满了眼眶,她似全然不知,继续缓缓诉说:&ldo;祖母干嘛要替我出气?我已经嫁出去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她都这把年纪了,受儿孙的敬养,安稳舒坦的享享福,不好么?干嘛一听我受了委屈,就心急上火的要发作呢?大哥哥到底是太太生的,她就不怕大哥哥因此跟她生了嫌隙,致使她晚景不好么?&rdo;
长长的睫毛终于撑不住泪珠,落下一滴,两滴,在柔软的细棉薄毯上,形成一颗颗深色的小圆,明兰拿帕子摁在脸上,缓缓吸干温热的湿润。
&ldo;祖母是真心疼我,忧我,才给自己惹上了这遭劫难。……侯爷的心事,我晓得,可我没法骗自己。那年我生团哥儿,太夫人要烧死我,曼娘要撞死我,后来侯爷来了,一桩桩一件件,都安排的妥妥帖帖,我心里就知道了。&rdo;
&ldo;因为……我没有,重罚曼娘么?&rdo;顾廷烨嗓子干涩,竟难说全一个句子。
&ldo;是否重罚,根本不打紧。&rdo;明兰缓缓摇头,眼眶红红的,&ldo;那回侯爷说,齐衡怎么样,你根本不在意,你只在意我心里怎么想。今日我也回侯爷一句,曼娘如何,我压根没放在心上。我在意的,是侯爷做的,想的。&rdo;
凉气渐渐蔓延进帐子,明兰放下蒲扇,轻轻摩挲着上头的蕉叶纹路。
&ldo;于曼娘的处置,平心而论,侯爷做的极恰当,既绝了外头人的闲话,不叫那有心人借机生事,又不使我为难。便是我事后反复思量,也没有比这更妥当的安排了。可是,你知道么,心里真惦着一个人,就会急中出错,所谓关心则乱。像祖母那样……&rdo;
她抬起头,湿润的大眼望着他,&ldo;一听到曼娘要撞死我,侯爷有没有慌了手脚,有没有乱了方寸,哪怕知道我无恙后,是否依旧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替我报仇出气?&rdo;
顾廷烨心头茫然一片,沉默无语。
明兰泪盈于睫,以袖捂面,哀哀道:&ldo;我知道,这么说不该,可是……我总觉着,真心所爱,不是看他做了多少聪明事,而是看他,做了多少傻事。&rdo;
顾廷烨不是齐衡,不是贺弘文,不是任何轻狂无知的少年,他经历过欺骗,背弃,几乎灭顶,正因如此,他的&lso;关心则乱&rso;,才更显难能可贵。
像盛老太太,半生凄苦,受尽薄待,可她依然愿意去全心爱护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正是这驱使她奋不顾身,千万人吾往矣。
放下袖子,她满面泪痕,眼中竟是哀求:&ldo;我们会白头偕老,一生互敬互爱。我一定做个好妻子,好母亲……就这样好好过罢。&rdo;
说完这句,明兰就朝里侧身躺下,闭上眼睛,不在说话。
顾廷烨倚chuáng栏而坐,怔怔的看着她,蜷曲的身子柔软如柳,静静埋在薄毯中。
忽记起很久之前她说的一句话‐‐俗世夫妻,纠缠太多容易伤,平静含糊的过完一生,才是最好的。
他拾起chuáng边的蒲扇,轻轻替她摇起来。
第200回世间道之天下大道
蝉声阵阵中,日头渐暮,因午饭吃的险些噎死,盛紘使人来说他要埋头公务,在书房用饭,叫儿女们各自吃了,不必再聚。海氏似有预见,早将饭菜汤盅分成数碟,指挥婆子们安稳整齐的放入一个个食笼中,然后抬去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