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必倒茶了,清水总有吧?”源旭倒也不和若昀客气,他们这样的出身,原本就从来不曾喝过什么廉价的茶,也懒得委屈自己。若昀也不生气,如今说话的机会多了,她倒是渐渐明白这位端王殿下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了。
虽然说话刻薄了些,然而直来直往性格倒也爽快,比起那样九曲回肠的人,似乎端王……反倒也算是个可爱的人。她将水烧开了,直接就倒了一杯热水给对方,站在门口的阿宝识趣的关上了门扉,站在外头守着。
“怎么样,你的病好些了么?”喝了一口热水,源旭这才开口问道。若昀点了点头,眼底有淡淡的笑意,“奴婢似乎又欠了殿下一份人情。”
“哦?”男子微微挑眉。
“月如告诉我,昨天晚上她回来的时候,各宫差不多都快要落锁了,就算赶去太医院,恐怕也未必能够找到人。要不是殿下为我提前喊了商陆过来,恐怕若昀未必能够撑过这一晚。”
“举手之劳而已。”源旭摆了摆手,“看来那个小太监倒还真的有几分本事,我原本想今天来看看你,若是还没好,就该去请太医了。”
“多谢殿下记挂。”若昀微微欠了欠身说道:“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倒是不必劳烦再请太医了。”
“你现在说话,似乎又变成从前那个样子了,你刚才问我为何怕你,我倒不是觉得你很凶,反倒是你恪守礼数,只是未免也太守礼数,所以总让我害怕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男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轻轻叹了一口气,“宫里头怕我的人太多,如果连你也是如此,那就未免太无趣了。”
“……”若昀微微沉默了下去,一时间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大概是因为对方说话的声音太过温和,而脸上的神情,又过于落寞吧。出身在帝王家,旁人自然是艳羡不已,然而身处其中,恐怕未必像是别人所想的那样风光。
所谓高处不胜寒韩,燕王……或许真的不过是想找一个人,可以和自己并肩在一块儿说说话罢了。
“因为若昀身份卑微,所以才显得拘谨,还请王爷不要见怪才是。”女子沉沉的面孔就像是冬天的寒冰无声无息的融化了,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似乎看出了若昀说话的口吻有了改变,源旭整个人也变得高兴了起来。
“我倒是觉得,你可从里没有因为自己是个宫女,就觉得自己身份卑微过。上次戏弄大皇兄的事情,你倒是胆子大得很,要很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我倒要看看你到时候要如何收场。”想起那天的事情,源旭直到现在都有些忍俊不禁。
大皇兄素来畏畏缩缩,偏偏又喜好酒色,一直以来就不入他的法眼。只是大皇子再如何不堪,就像是德妃教导的那样,他毕竟是皇长子,身份要比旁人尊贵一些。只不过……终究只是皇长子,而不是嫡长子。一字之差,可是失之千里。
他看不上皇长子,只是又不能表露出来,在心里当然憋得慌。
若昀虽然是在胡闹,不过倒是很对自己的胃口,虽然不能亲眼看见,但是一想到皇兄从地上站起来却发现既没有父皇,那个宫女也不见了踪影,真是好奇对方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真是想一想都让人觉得十分期待。
“那也要燕王肯配合啊,说实话,那个时候燕王殿下若出声提醒,奴婢和个那个宫女恐怕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想起那个下午的事,其实若昀自己也觉得有些心有余悸,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喊了一句皇上驾到,现在想来,那的确是杀头的死罪啊。
“我为何要出声提醒?大皇兄做出那样的事情,原本就已经让人觉得十分不耻。我当日袖手旁观,你别怪我才是。”源旭笑了起来,又喝了一口茶。奇怪,不过是寻常的井水烧开罢了,但是喝在嘴里,竟然有丝丝的甜味。
“是么?如果我当日没有出现,殿下是否真的会袖手旁观,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就这样离开呢?”然而若昀却微微笑了起来,如果当时不知道对方的秉性还会这样猜想,但是现在想来,他但是故意做出无动于衷的模样,其实不过是逗弄自己的吧。
源旭并不是一个因为不愿意和自己的兄长起冲突,就可以对一切置之不理的人。
燕王脸上的笑意明显越发愉快起来,他歪着头,“你认为我不会?”
“是,我认为殿下不会这么做。”女子笑了起来,“若昀不敢说自己识人无数,然而有时候看一个人,确实无需太长时间。殿下其实赤子之心,率真坦诚,不会真的见死不救。”
“率真坦诚。”源旭见这几个字在嘴边咀嚼了一遍,片刻后却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这四个字,听起来倒是稀罕。倒是喜怒无常,我倒是听过不少。”
“有什么差别呢?”女子微微笑了起来,“率真坦诚,即是喜怒无常。只不过殿下的喜怒无常,在旁人看来是不过克制自己,但是对若昀来说,却是性情流露。看人角度不同,一件事,自然能看出许多个答案来。”
源旭抬起眼深深看了对方一眼,“你似乎念过书?”
若昀微微一怔,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自己当然念过书,为了帮助父亲打理生意,她和男孩子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过的更加辛苦。要学习琴棋书画,也要学着算账识字,是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却也是柳家未来的继承人。
然而寻常宫女家中贫困,哪有什么可能念过书。毕竟私塾的学费昂贵不说,自来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是世家贵女才会请先生到自己府邸之中教书,寻常女子多半都是目不识丁的。
然而看着源旭认真的目光,若昀却又不想欺骗对方。沉吟了半晌,这才点了点头,“从前跟着先生念书,认得几个字。自己性子又坐不住,所以父母干脆买了许多书来给我看,只当是磨练性子罢了,让殿下见笑了。”
“原来你喜欢看书,那这有什么难的。我府上不知道有多少的书,好多都是孤本呢。”源旭兴致颇高的说道:“我们两个倒是同病相怜,母亲也希望我多看几本书,只说我的性子未免也太倔强,既然骑射功夫已经练的差不多了,那么不如多看几本书,也和二哥多学学。”
“二哥?是说秦王殿下么?”若昀微微一怔,下意识的问道。
“除了他之外,我还能有哪个二哥?”源旭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二哥确实会得东西比我多,会抚琴,会吟诗作对,我倒是不如二哥多矣。”
“但是殿下骑射俱佳,又何必妄自菲薄呢?”若昀抿唇,然而目光却有些恍惚。秦王喜欢穿青色的衣服,似乎就像是一株高大的合欢花,绿叶青碧,然而眉目却又疏朗清俊,然而见之忘俗。
那样的男子,不就是自己曾经在戏文里读到的时候喜欢过的么?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那是韦庄写的词,只不过这一句在心里转了个圈,整个人似乎都有些恍惚了。
“你怎么了?”然而源旭却兴致勃勃的问道,“别说这些了,你喜欢看什么书,我那里都有,若你喜欢,就全给你带来。”他原本买了那些书摆在书房里,不过是拿来做个摆设的,然而没想到此刻倒真的派上了永昌,一时间自然兴奋起来。
“我曾经看过几本唐传奇,只是那个时候年纪小,父母只说我女孩子家,不必看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因此将书都收了去。我后来……也就没什么机会看书了。现在进了宫,左右是无事,如果殿下府中有唐传奇的话本,那么若昀就真是感激不敬了。”她终于回过神来,目光一动,不客气的说道。
如果是别的东西,若昀的确是不会说的这样理直气壮,然而如果是书籍,她如今困在宫里头,虽然不至于说度日如年,但的确会生出常日慢慢,长的没有尽头的错觉。从前在闺阁之中已经觉得闷,但那个时候毕竟还有机会跟着父亲东走西看,然而现在却是毫无机会了,只能日复一日的困在长春宫里,偶尔想要出去,终究都是不能够。
她从小就喜欢看书,闲着没事的时候,不是刺绣就是看书。天下之大,她没有机会一寸寸土地游历,但是通过书中的那些文字,看见了也会觉得开心许多。似乎借着那几张泛黄的书卷,自己的心也随着远走高飞,和写书的人在对话似的。
“唐传奇么……我还以为你会要唐诗宋词之类的东西,竟然是唐传奇!”源旭忍不住抚掌笑了起来,“可见我们两人的确是意气相投,别的东西我不敢打包票,然而唐传奇,我自己的确收藏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