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之干笑了两声,敷衍道:“当时年少,难免恣意了些,再说谁曾想你将那些小倌训成了高手,左右我也没赢不是?”
“王允之,四年前你断不会说少年恣意这些话!”四年前的王允之还是跳脱的小少年,如今却已经是深沉尊贵的王氏郎君了。
萧晗眼中的光芒淡去,他毕竟是琅琊王氏中人!
嘴角的笑暗去,眉目面畔间一绕着一股郁郁的持重之气,他说:“四年前的允之早就不在了,现在的是王允之!”
“我知道”,萧晗吞了一口茶,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也一般,从来没有不变的人。对于王允之变得深沉变得难以捉摸,她是意料之中的,“你这些年经历了许多吧?”她问。琅琊王氏那样的门阀从不缺子孙,能在如此大的家族里占用一席之地的除了逸少那样的大才便是心机深沉善于在沉浮的官场周旋之人了,允之没有逸少那样的大才便只有靠深沉的心机了。可是原先的允之跳脱得很,原也不是有心计之人,这些年他定是经历了许多才有如此大的变化。
“呵”,王允之也啜了一口茶,深沉的眼神中有了几许恍惚,往事如风,可是却在他心中留下了印迹,“四年前,我母亲殁了!”
对于那个妇人,萧晗也只接触了几日,唯一记得的是她算计自己算计师父。却早已忘记自己的命是她救回来的。
“我从前极厌恶我母亲,总是不懂她为何对我那般严厉。她总是要求我通天晓地,要我做世间第一才子,可我不是你,不是天纵之才,我终究成不了才子,就连成为师父的弟子也是因为你!”他仿佛在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口吻风轻云淡,然而萧晗却是听出了哽咽,“后来母亲殁了,我回到了王家才知高门大户中的险恶,我才知晓母亲的用心良苦。乌衣巷的王家,何其尊贵,我不是逸少,自小便得到丞相的赏识,没了母亲我仿佛孑然一身,我只有靠自己!一夜之间我仿佛尝尽人间冷暖,晗儿,如今的允之再也不是从前的六郎君了!”
“我知道,高门大户之中龌蹉得很!”萧晗一直盯着允之,没有放过他脸上一丝的痛苦。
王允之收敛了神色,抬头与她对视着,道:“晗儿,你当日曾说你母亲无闺中密友,你怨恨我母亲利用算计你?”
萧晗不语,当年之事早就说清了,幸好是遇见了师父否则她现在只怕沦落为那些达官贵人的玩物了。
“我何曾不怨恨母亲算计你!可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晗儿你可知我母亲临走前说了什么?”王允之自嘲一声又自问自答,“她说她确实是你母亲的闺中密友,只是算计你实乃不得已!她还叫我要好生待你!”
“晗儿,你可知你实是兰陵萧氏血脉?”
萧晗眉目骤然变得凌厉,冷冰冰的口气从紧抿的唇边飘出:“兰陵萧氏?我母亲早就脱离了,何况乎我!”
“晗儿,你在怨他们?”
萧晗摇头,眼中自生出一股薄凉寡义:“既从无牵连又何来怨,自始至终我不曾怨恨过任何人,包括你母亲!”
“不管你母亲是不是我母亲的闺中密友,我都无心探明!我从来薄凉无情,当年之事无非是雁过无痕罢了!”
兀自望着她面上的淡漠无情,允之无可奈何,这才转移话题道:“晗儿,你在江州这一番作为欲意何为?”
“各有各事,我不探听你的,也请你勿要纠结我的!”萧晗淡淡回道,无论庾翼还是允之,她一个也不会告诉。
“罢了,晗儿你素来也是极有主意的!”他知道萧晗,只要她不愿说他如何也问不出来。
茶杯之中的雾气肆意地蒸腾着,屋内一时陷入了安静,久别重逢却因物是人非而寥寥无语。
“晗儿,你是女子!”良久,王允之才凝着深沉的语气打破沉默,“如此女扮男装终究不妥,一旦被有心人设计了你将万劫不复。”
这些日子,许多人都在提醒她她是女子!女子,女子又如何?十几年来,她从未将自己做女子对待。
她不语,不想在雌雄这个问题上与人多做争辩。
“晗儿,你我多年情意,母亲临走前也叫我要好生待你,你可愿此生随着我?”那深沉如幽冥泉一般的眸子里藏了几抹怜爱,是属于男女之情的怜爱。
萧晗霍然发现原先那个天真跳脱的小男孩如今不只是心思深沉了,就连面貌也变了许多,棱角分明,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眉峰瞳仁中总是藏了一股深深的郁郁的气息。
“允之,你之言可是真的?”她反问,语气也柔了下来,不见了僵硬。
“自然是真的,从前的王允之过于懦弱了,未曾问出口!”面对萧晗的反应王允之大喜过望,青梅竹马之间的情意又怎容质疑。
“既然如此,允之,我是为你妻,还是为你妾,抑或是外室?须知我不是兰陵萧氏中人,我不过是来历不明的孤女子罢了!”萧晗再次抛出这个问题,亮亮的眸子认真地盯着允之。
允之是王氏嫡子,又官场得意,他之妻也应为大门阀大家族中的嫡女,他之妾也应是好人家的女儿。
允之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面上有些尴尬为难,最后才勉强说道:“于我心中我自然是希望你为我妻!”
萧晗嘴角生生挂出一个冷笑,她的声音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纵你心中如何甘愿,你也不会为我争取,你不会因我去惹怒大家长!就如当年你母亲把我当做礼物一般,你虽说为我争辩了两句,可始终不敢惹怒你母亲!”
“允之,我性薄凉,你也无需将我记挂心上!萧晗此生注定没有情!”她起身,看着出神的允之道。
这番话入了允之耳中飘入他心上,犹如刀刮一般,心上隐隐作痛,自母亲过世后他再也没有心痛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