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冲锋在柳泽县三年里,对县财政局的掌控自然知道内中的窍门,只是这时却不能批驳,也不能诘问。将财政局这里的情况捅出来,对目前县里没有一点好处,只会更加混乱从而无法运转。
听了情况汇报后,等工作人员都先走了,办公室里就四个人。吴尚武和龙求发,杨冲锋和秦时明,俨然对阵双方一般。吴尚武不知道杨冲锋对此自己的汇报情况有什么感想,或者说是不是明白其中的窍门,这些东西,就连龙求发都不会知道的。当然,具体操作的工作人员,肯定明白其中奥妙,龙求发虽到此自己里来,但却不能够融进体系里。
“吴局长,这么说来今年的财政情况比去年还有所上升了,是不是这样?”杨冲锋见吴尚武观察自己,知道他心里没有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她们那一套看破。
“从目前统计来说是这样的。”吴尚武自认为这话说得很机智,让人听来怎么理解都行。
“吴局长,我这里收到几封信,反应了我们县一些乡镇学校里,没有给教师发放足额的工资?理由是财政局没有将钱划拨下去。他们就提出来疑问,说县里是亿元县,工资都不能足额发放,但邻县却是足额按时发放的。有没有这种情况?西部地区的教师工资是由国家拨款吧。”杨冲锋说,对于这样的情况,杨冲锋早就进行了查证,从去年开始,县里已经没有钱给教师们发放工资,将工资中的一部分挪出来,填补其他的一些漏洞。
“书记……书记,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事吧。”吴尚武对这些情况都知道,说这话时就有些发虚,不知道杨冲锋对这些了解多少。县财政所政府主抓,县委只是宏观调控,不管具体的事务。但如果遇上有人告状之类的,当然也会过问。
对杨冲锋这个突然降落的县委书记,吴文兴以下的所以人,都存着将他排斥在外的心理,连县里财政真实情况都打算隐瞒着。这事要真揭出来,会牵涉到吴文健及更多的省市领导,甚至将香兰县这样一个以数据堆成堆亿元县的真相给戳穿,这可是谁都承担不起的大事。但杨冲锋已经到县里,这样的事又能够隐瞒多久?跟杨冲锋摊开来说,吴文兴等人也没有这样的胆气,谁知道杨冲锋得知真相之后,会怎么做?
这么年轻的县委书记,到西部来的目的很明显,那就是要熬资历和政绩的。却摊上香兰县这种情况,省里对具体情况不知道,但吴文健、吴文兴等这些始作俑者心里通透。这年轻人甘愿帮他们背负这些?这些年,不仅仅得到了政治资本,吴氏家族还借此捞到了多少利益,连吴文健都没法统计。
杨冲锋见吴尚武不肯认帐,这也是情理之中,坐在办公室里的龙求发却不知轻重,想插话进来,杨冲锋也没有给他机会。到财政局里来,就是要提醒香兰县的老吴家,不要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认为别人都不知道,不为己甚则可。吴尚武对这样的敲打,不一定能够理会,但吴文兴和吴文健肯定会将今天两人说什么话,都会一一分析的。杨冲锋的一举一动,他们自然也会密切注意的。
不再纠缠在具体事务中,杨冲锋乘机问了问县委的办公经费情况。总的说来,吴氏家族目前主要将力量集中在政府一边,县委那边就显得薄弱些,这时提一提办公经费,也是对吴尚武有威逼之意,不要影响到县委的办公经费,要不然就会质疑财政局这边的工作。
吴尚武这时打着哈哈,也没有给什么具体的承诺,只是说县委是全县的首脑,再怎么紧张都会首先保证县委县政府的办公费用。杨冲锋见目的达到后,就具体地问了些财政局里工作的困难。吴尚武也不敢多说,怕书记就此抓住自己的不是。
说了一会,杨冲锋对龙求发说,“龙副局长,你先去忙工作吧,我和吴局长还有点工作要谈。”这话说得直白,龙求发虽然患得患失,却是站起来往外走。他虽说进了财政局,却是没有真正获取副局长的职权,吴尚武将财政局里的权抓控得够紧,不容他染指。有心想乘书记到来之机,捞取点什么,当着吴尚武的面也不敢表露出来,再说,老龙家是什么意思也还不知道。
等龙求发走后,秦时明却没有走,坐在办公室就像没有那个人似的。但对吴尚武来说,心里总是不是滋味,想被人监视一般。杨冲锋不容他多想,说“吴局长,公安局的命案审讯有了些进展。”
吴尚武心里一紧,却又强装着毫无关联,不知道县委书记是不是用公安局来威胁自己,还是案情里牵扯到老吴家什么事?也不能直接问,说“书记,没听说过,那些都是机密呢。”
“据说,祥和客栈里有个叫什么吴小伟的,二十二三岁,牵涉比较深呢。”杨冲锋说着看着吴尚武,很平静,就像随口议论一般。
吴小伟是吴尚武的儿子,吴尚武还有个女儿,女儿在财政局里上班。而儿子却不肯受上班拘束,在外面混着,当然也给他做财政局下面乡镇的财政所里留下岗位了。但儿子混社会,具体情况吴尚武也不是很清楚。听杨冲锋说命案涉及到吴小伟,只是不知道此吴小伟是不是就是自己的儿子。
心里虽惊怕担心,口里却不肯就此承认。心里急着,要真是自家那儿子,公安局那边要找谁才能够帮着脱开罪责?吴浩杰是专案组组长,那人虽和老吴家有些牵扯,却不会看老吴家什么人都脸色的。
在县里,最紧要的两个口子就是财政局和公安局,杨冲锋做了些工作之后,还是有收获的。到财政局之后,至于吴尚武和老吴家的那些人怎么样去商讨,都不是他所要考虑的,至少吴文兴应该明白自己到财政局所做的一切,是什么意思:对财政局不伸手,但你们老吴家要是不肯配合,要抓你们的错那是很容易的。
过了几天,估计吴文兴心里已经明白了,杨冲锋亲自给他打电话去。电话是吴文兴秘书向阳接的,“我是政府向阳,您是哪一位?”
“我是杨冲锋,找文兴县长。”
向阳没有想到杨冲锋亲自打电话过来,手捂住话筒,跟吴文兴说,“县长,那边亲自打电话过来呢。”县委和县政府都习惯这个调调,对彼此的另一方,都有敌意似的,用“那边”两字来代表。吴文兴也估计杨冲锋这段时间该找他了,倒没有多少讶异,接过电话,对向阳挥了挥手,让他到办公室外去。
“书记,你好,我是吴文兴。”
“吴县长,不知你现在工作忙不忙。”“不忙不忙,书记,就算再忙,还有比书记的工作更重要?”吴文兴打着哈哈,说得蛮好听。对杨冲锋的意思,和近来做的几件事,老吴家也反复讨论过了,觉得杨冲锋虽然突然插进香兰县来,但他的用意已经摆明诚意也表露了,老吴家硬要不合作,县里的工作也就没法开展。亿元县要想运作下去,没有县委一把手的合作,单老吴家也是不可能的。适当的合作,先要将县里的工作开展起来,等过来今年后,县里就算再困难,那时渐渐暴露出一些问题,那就是新书记工作不得力所致,罪过自然也会落到杨冲锋的头上。
“县长,我想我们也该坐下来讨论明年的工作规划了。”杨冲锋不紧不慢地说。
“是啊是啊。”这些都是应有之义,按说,两人这样的见面早就该进行了,但吴文兴一直没有将心态放好。等杨冲锋到财政局检查工作后,里面的很多东西,县委书记虽然没有指出来,吴文兴哪会像吴尚武那样,认为他就真没有堪破?吴文兴应了后,接着说,“书记,那我到县委里来。”
“辛苦了,县长。”杨冲锋没有跟吴文兴客气,书记是一把手,理所当然该县长过来谈工作才是。那边已经将电话挂了,吴文兴手里还捏着电话,心里对杨冲锋那种气闷复又冒出来,要不是这人突然插过来,书记的位子就该自己坐了,不用在香兰县里受这样的窝囊气。
气归气,但目前应该怎么做,已经和吴文健商议好了。等吴文健在市里站稳脚跟后,再慢慢运作,将书记架空,让杨冲锋只是挂一个书记的空名,香兰县还是老吴家的一盘菜。这不仅仅是为手里的权力问题,更牵涉到之前的太多问题,只有保住老吴家在香兰县的绝对话语权,才能将这盖子一直捂下去。
从县政府到县委,径直距离不足五十米,吴文兴县长却用二十分钟的时间走过来。到书记办公室外,秦时明已经等着那里,见吴文兴到来,说“县长来了,书记在等您呢,快请进。”
秘书对到来的领导客气,那是自家领导教导有方。吴文兴见秦时明脸带恭敬,看不出一点作假来,心里对着年轻的秘书不禁有一丝爱才的感觉。向阳也很不错,但某些时候还是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吴文兴不会说他,但相比之下就显出高下了。
进了办公室,杨冲锋还坐在宽大的老板桌后,见吴文兴到了。当即站出来迎着,说“文兴县长,辛苦辛苦。”
“应该的。”吴文兴知道这年轻人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自己在县里势大力雄,他就孤单一个,却也给他将公安局这一块阵地撕开,而财政局那里明显地说是不伸手。那点挫败感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强势地头蛇居然要让步了。今天到县委来,那下一次又会做出什么样的让步?吴文兴偶尔就会和吴文盛说到,大不了找几个人将他们给做了,那也是治安问题,牵扯不到老吴家。当然,这样的事不到绝境,也是不会用出来的。
吴文兴淡淡地说,今天这年轻人将自己找过来,会说些什么?当真是明年县里的工作规划?不怎么相信。县委书记主要抓宏观调控,抓党建人事,是不是要对下面现有的领导班子进行调整了?书记要树立威信,最直接最有效的措施,就是调整下属的领导班子,从中既可以将自己的人安排上去,也可乘机大肆捞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千里为官只为财。这是千古相传下来的,真正谈得上“清官”二字的,从古到今才有几个?何况这几个都不一定是真有其人。
这年轻人大老远到香兰县来,为的是什么?想将香兰县建设好?那才真是笑话了。就算想做出些政绩来,最终目的也是要升上去,到更好的位置才能得到更多更大的利益。
之前,新书记对公安局下手,对县委进行动作,将财权抓住,不都显露出他要有所作为了?目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坐到沙发上,吴文兴将思路再次打开,判断出这年轻人终于要乘开春的时机对人事进行调整,随后将自己的人安插进来,建立自己的底班,增大自己的话语权。要是自己到新地方,自然也会利用这一点机会来做一点事。
局级乡镇,对于县里的总体大局,一些不会太大,就算有些影响,无关大局倒是可以让步。按说县里的大方向上在书记办公会和县常委会里定夺,目前这两处核心之地,都还在老吴家掌控着。龙茂显等人也不会为眼前一点小利转而投进新书记那边,就算真让他们结合起来,书记办公会上老吴家处于劣势,但常委会里依旧占据绝对优势,闹到最后进行表决,他们怎么想都只是一厢情愿的事。
吴文兴喝着秦时明给泡的茶,心里盘转,将各处的关键都想到了,也对每一处要怎么样坚守或让步也都做了周密的盘算。自觉得没有多少遗漏,心里也就笃定,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大家都不吃亏,也不会让你县委书记太难堪,但你也不要逼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