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为何要将贼军的俘虏安排到宫中为奴,但也是因为李秘对唐朝的制度不了解。纵观唐朝历史上的那些名臣骁将,尤其是开国初期,很大一部分都是降将,异族人更是数不胜数,很多人甚至青史留名。由于边界未正式勘定,战争不断,所以这种事也并不稀罕,很多人是降了又反,反了又降,见惯不怪的事情。“白铁余的人可懂得炼丹?”
李秘这一问属实是问到了关键。程务挺摇头一笑道:“白铁余的部众都是藩蛮野人,虽不至于茹毛饮血,但哪里懂什么炼丹。”
这个回答在预料之中:“既然不懂炼丹,那么他们在佛陀洞中炼制丹药,改造那些野猫,必然有人教授,程将军可知平日里有什么人接近这些白铁余奴婢?”
程务挺沉思了片刻,摇头道:“这些奴婢挑选了一些好看机灵的入宫,剩下的都流落民间,老夫也记不得这许多了……”“还有流落民间的?”
这程务挺还真是牙膏一样,挤一下就吐一点,不挤就不吐。“当时说是发配到边军为奴,但有人谏言,要弘扬圣人恩德,给拦了下来……”“那人是谁?”
程务挺摇头苦笑道:“朝中官员太多,老夫也记不得……”“是监察御史魏思温!”
程齐之突然猛拍了额头,惊喜地叫了出来。“魏思温?这又是什么人?怎么名字这么耳熟……”李秘总觉得这名字耳熟,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什么出处,但心中总有一股子不安的预感。程务挺也恍然大悟:“是是是,我想起来了。”
“魏思温原本是监察御史,但因为几次三番谏言,被圣人所厌恶,多次被贬,最后贬到了盩厔做县尉……”“是啦是啦,我等回到陕西盩厔的时候,地方官府来犒军,当时不少俘虏暴病,原本要丢这些人到山里,是魏思温找了郎中来治病,才保住了这些人。”
李秘也是双眸大亮:“这魏思温可在这里?”
程家父子一齐摇头:“这就不清楚了,按说他担任盩厔尉,是没有机会回洛阳,也不可能随驾来到翠微宫的……”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这父子俩简直是一对糊涂蛋,但毕竟是大将军,对方只是个县尉,还是那种鸟不拉屎地方的县尉,也就情有可原了。“魏思温在弘法院里。”
秦藏器虽然小声,但这句话无疑给了李秘一个激灵。“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见过。”
“你怎么认得?”
秦藏器沉默了片刻,没有正面回答:“想见他就跟我来。”
魏思温毕竟对白铁余的人展现出很大的善意,如今又不合常理地出现在这里,李秘没有不见的道理。秦藏器也无二话,离了行营,又回到弘法院来。“为什么偏偏是魏思温?”
秦藏器是个神秘莫测的人,但再如何神奇,认得魏思温也太过巧合,李秘不能放过这样的疑问。“我父亲被限期炼丹之时,无人敢求情,唯有一个监察御史,大骂武后残暴无道,我又岂能忘记这样的人?”
“魏思温骂过武后?”
“何止,这朝堂上就没有他不敢骂的人,狄仁杰也被他骂过,但狄仁杰被贬之时,也只有他站出来替狄仁杰说好话……”“明明是盩厔尉,怎么会出现在炼丹人的群体里?”
这个魏思温彻底引起了李秘的兴趣。他敢骂武则天,说明他不卑不亢,是个正直的诤臣,骂过狄仁杰而后又替狄仁杰说话,说明此人只认道理,不畏权势,底限起码是个好官。可分明是监察御史出身,多次被贬,最终沦落到盩厔尉,如今又成了炼丹人,这就奇怪了。因为监察御史这种官,是典型的位卑权重,吃力不讨好,文官中的清流,他们通常不会沉迷于炼丹修道之类的不正经事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使得他人生态度和理念发生了转变,从刚正不阿的清流文官,变成了装神弄鬼的炼丹人。心里寻思着,李秘已经跟着秦藏器回到弘法院的炼丹房来。李秘出示了先前程务挺给他的通行铜牌,顺利进入到炼丹房,让人把魏思温找了过来。这魏思温约莫四十来岁,脸色苍白,两颊凹陷,头发黑浓,却没有胡须,活像个太监。唐朝审美以蓄须为美,男子大多留着大胡子,微微上翘的八字胡更是漂亮。看到没有胡子的魏思温,倒是给人一种诡异古怪的印象。“魏公,可认得我么?”
秦藏器率先站起来,微微抬手给魏思温行礼。魏思温表情漠然:“听说你成了冯小宝的禁脔,不觉得愧对你家大人么?”
一听这话,李秘就看出魏思温的为人了。就这么个情商,多次被贬已经是轻的了,没死在朝堂上已经算是万幸。秦藏器却也不恼,呵呵笑道:“当年发愿要涤荡朝堂的监察御史魏思温,如今不也在这乌烟瘴气之地制药炼丹么,这叫什么?”
秦藏器转头看向李秘,李秘随口说道:“这叫乌龟不笑鳖,都在泥里歇。”
话一开口,李秘不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也不知为何,在秦藏器身边,李秘仿佛加了个说俏皮话的被动技能。魏思温呵了一声:“既然都这样了,没必要来叙旧吧?”
秦藏器摇头,神色凝重:“不是叙旧,只是想问你,既然救下白铁余的族人,又教他们炼丹,为何要狠心毒死他们灭口。”
李秘在一旁听着,也是恨不得竖起大拇指来。这秦藏器还真他娘是个人才,别的不说,当头就给你扣个大帽子再说,省得拐弯抹角,先把你拉下水,魏思温必然要辩白。若照着寒暄的套路,以魏思温的态度,必然不肯说实话。眼下先“栽赃”,泼你一瓢脏水,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自然也就什么都吐出来了。然而魏思温果然不是好对付的,呵呵笑道:“秦藏器,多年不见,你这嘴皮子倒是厉害了,歪心思也多,可惜啊,你栽赃不到老夫的头上,老夫与这事没有半点干系,我连佛陀洞在哪儿都不知道。”
秦藏器也笑了:“佛陀洞的毒杀案,只有我们几个知道,而且被灭口的是白铁余族人,这个情报也从未外传,你个无品无阶的炼丹人,怎么知道这个事?”
魏思温到底是嫩了,一开口就中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