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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1页）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皇四子弘历龙日天表资品贵重堪为人君。即由弘历嗣承帝位，以继大清丕绪。钦此！雍正元年八月中浣御书。

这一来大家才真的是都听清楚了，齐声俯身叩头称道：&ldo;臣等谨遵先帝遗命！&rdo;

&ldo;国不可一日无君。&rdo;张廷玉听诸王奉诏，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徐徐说道，&ldo;先帝御体尚未入梓奉安，即请宝亲王即位，主持一切大政。&rdo;说罢和鄂尔泰二人一齐上前，一边一个搀起哀号恸哭伏地不起的弘历。乾清宫大殿里立刻开锅水般忙碌起来，拆梯子的拆梯子、摆御座的摆御座，掸尘拂灰、研墨铺纸各办差使。只一刻时辰便一切停当。此时天已大亮。

弘历坐到乾清宫正中的须弥宝座上，心中仍是一片迷乱混沌。虬龙盘螭的龙座又宽又高，明黄软袱面冰凉软滑，足可坐三个人，端坐中间，两边的檀木扶手完全可说是虚设。往日在这里侍候差事，只是觉得坐在这里的人尊贵庄严，今日自己坐上去才真正体味到&ldo;四边不靠&rdo;孤家寡人的滋味。刹那间他有点奇怪，昨天侍候在这案下时，怎么就没有这种感受？甚至连徐徐鱼贯而入的叔王兄弟、并张廷玉、鄂尔泰这些极熟捻的人，也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怔忡良久，弘历才突然警觉过来，自己已不是&ldo;宝亲王&rdo;，而是统御华夏抚有万方，天地宇宙间的第一人了！他的脸立刻泛上一丝cháo红。眼神安详中带着尊贵，看着几位大臣在御座前行礼，半晌才道：&ldo;都劳累一夜，乏透了。起来吧！&rdo;

&ldo;谢恩……&rdo;

&ldo;实在没想到，父皇把这千斤重担卸到我的肩上。&rdo;弘历说道：&ldo;说起来，皇阿玛的御体不安，已经有六个年头了，忽寒忽热，似疟非疟，不知用了多少法子，总不见好。前日我去圆明园见皇阿玛，阿玛还拉着我的手说&lso;近日不安，身上焦热难当，这个热退不下去，恐怕就起不来了。内外事多，朕要病倒了，你和兄弟大臣们要多操持些了&rso;……想不到事隔两日竟成谶语，今日骤登大宝，思及先帝言语，音容宛在，能不令人神伤？&rdo;他心里突然一阵酸热，眼泪已是夺眶而出。

这个开场白是谁也没想到的，娓娓而言，说的全是雍正的身体，入情入理，动人心肺。但张廷玉、鄂尔泰立刻听出了话中之话：大行皇帝绝非&ldo;暴亡&rdo;，而是久病不愈终于天年。因此，杏花春馆里的那一幕必须深深掩住，永不外传。因见是个空儿，张廷玉正要说话，鄂乐泰在旁说道：&ldo;皇上不必难过了。大行皇帝统御字内十有三年，享年五十八岁已属中人高寿。先帝继圣祖谟烈，修明政治，条理万端，躬勤爱民，夙夜劳旰，实千古罕见之圣君。臣以为当遵祖宗成例赐以佳号，奉安龙穴，这是此时最要之务。&rdo;

&ldo;可照祖宗陵葬规制。&rdo;弘历看了一眼鄂尔泰，说道：&ldo;现有跟从先帝的人都去守陵。&rdo;鄂尔泰虽然没有明说，但含糊以&ldo;祖宗成例&rdo;掠过，显而易见是想遵照太祖努尔哈赤、太宗皇太极的成例，将杏花春馆所有知情太监宫女一体殉葬灭口了事。弘历当然也不愿让雍正暴死真相传播出去，但觉得鄂尔泰存心未免过于狠毒。于是口气一转，将&ldo;我&rdo;字已改成了&ldo;朕&rdo;，&ldo;孔子说忠说孝，还有礼义廉耻，无非为了天下归仁。朕以仁恕待人，人必不肯负朕。杏花春馆的事如有泄露，自有国法家法，岂能违世祖、圣祖圣谕恢复殉葬，无分良莠一殉了之？&rdo;鄂尔泰一开口便碰了这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顿时涨红了脸，忙躬身说道：&ldo;奴才心思难逃圣鉴。皇上训诲的是！&rdo;弘历点头道：&ldo;你也是事出有困。这件事就着落到你身上‐‐朕想，现在有几件要务立刻要办：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要定。朕的年号要定，然后召集百官宣布中外，由礼部主持拟定丧仪，这就稳住朝局。还有些常例恩旨，待举丧之后再议不迟。&rdo;

张廷玉在旁听着心下暗自惦辍，宝亲王不愧是圣祖皇帝亲手调教、久历朝务的皇阿哥。这些事都是自己准备说的，却都被弘历说了个滴水不漏。想着，进前一步躬身道：&ldo;皇上曲划周密，极是妥当。定庙号年号用不了多少时辰。奴才这就传谕，令六部九卿各衙门顺天府衙门主官进朝待旨。&rdo;

&ldo;这些事统由李卫去办‐‐高无庸，你去宣李卫进来。&rdo;弘历从容说道，&ldo;你留在这里，把庙号和朕的年号定下来。&rdo;说罢转脸问道：&ldo;五叔，十七叔，还有三位弟弟，你们看呢？&rdo;允禄忙道：&ldo;皇上说的是。臣等没说的。&rdo;

直到此时，人们才觉得气氛松快了些。张廷玉是此中老手，低头沉吟一阵，说道：&ldo;奴才先略述一下，有缺失之处，再请皇上和诸位王爷、大臣指正补遗。皇上以为如何？&rdo;见弘历点头，方一字一板说道：&ldo;先大行皇帝天表奇伟、大智夙成、宏才肆应、允恭克让、宽裕有容、天章睿发、烛照如神‐‐据此，奴才以为谥文可定为&lso;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信毅睿圣大孝至诚&rso;不知皇上和诸位以为如何？&rdo;

殿上几个大臣面面相觑。虽说这是官样文章，但没有真才实学，就是颂圣也难免黄腔走板，鄂尔泰抱定了&ldo;说不好不如不说&rdo;的宗旨，不在这上头和张廷玉打擂台。别的人谁肯在这里卖弄，因而一片随声附和，齐声说道：&ldo;甚好。&rdo;

&ldo;朕也以为不错。&rdo;弘历说道，&ldo;不过大行皇帝一生恤人怜贫，仁厚御下，还该加上&lso;宽仁&rso;二字才足以昭彰圣德。&rdo;

雍正当政十三年，以整顿吏治为宗旨，清肃纲纪、严峻刑律，是个少见的抄家皇帝。他生性阴鸷，眦睚必报，挑剔人的毛病无孔不入，常常把官员挤兑得窘态万状。连雍正自己也承认自己&ldo;严刚刻薄&rdo;。弘历瞪着眼说瞎话，硬要加上&ldo;宽仁&rdo;二字！但此时也只好交口称是。张廷玉想想，这是新君特意提出来的，一定要摆在&ldo;信毅&rdo;之前，便提笔一口气写了出来。仰首说道：&ldo;这是谥文，谥号请皇上示下。&rdo;弘历想了想，说道：&ldo;就是&lso;宪&rso;皇帝吧。博闻多能行善可以谓之&lso;宪&rso;，大行皇帝当得这个号。至于庙号，&lso;宗&rso;字是定了的，&lso;贻庥奕叶日世&rso;。朕看就是&lso;世宗&rso;的好。&rdo;弘历款款而言，顾盼之间神采照人。张廷玉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雍正晚年一同在上书房办事。当时，只是觉得弘历温和儒雅精明聪慧，此时见着真颜色，才知道是个比之雍正更难侍候的主儿。因此忙收敛锋芒韬光晦迹、谨守&ldo;万言万当，不如一默&rdo;的箴言。

&ldo;朕其实不难侍候。&rdo;弘历不易觉察地吊了一下嘴角，端起太监捧上的奶子呷了一口，&ldo;朕最敬佩的是皇祖父圣祖爷，最礼尊的是皇阿玛世宗爷。朕之心朕之性与父祖一脉相承，讲究敬天法祖、仁爱御下。仁者天也，天者&lso;乾&rso;也，朕的帝号可定为&lso;乾隆&rso;。你们有的是两朝，有的是三朝老臣了，当以事朕祖、父之心事朕，佐朕治理天下，使朕如圣祖般为一代令主，致大清于极盛之世。但存此念，朕岂能负尔等？朝廷也不吝爵禄之赐。&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