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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1页)

&ldo;我带有兵部的勘合,一路都有驿站供应。你不用操心这操心那。&rdo;傅恒笑道:&ldo;奉旨出巡,要什么有什么。只是我甚么也不要。我要一路私访出去。&rdo;

棠儿正在叠衣服,听见这话不禁一怔,忙过来盯着丈夫问道:&ldo;真的?你不是说风话吧?&rdo;傅恒道:&ldo;这不是什么风话。我若一路官轿出去,还是在官场上混,听他们吹嘘政绩,看他们一脸谀笑,瞧着很有趣儿么?&rdo;棠儿皱眉道:&ldo;阿桂上次来信,他去陕州赴任,路上还擒了一起捻秧子。那是多聪明的人,又长年在内务府办外差,还差点让人拐了去呢!你初次出门,我看还是堂皇一点的好。想私访,在哪个地方住下,转游一天半日就回来,岂不稳当?&rdo;

&ldo;你丈夫难道比阿桂笨?&rdo;傅恒吃了一口茶,将杯子放在桌上,笑道:&ldo;你不过想多几个人监视我罢了。&rdo;棠儿嗔笑道:&ldo;我才不管你的帐呢!南京秦淮河上有的是婊子,你只仔细弄一身花柳病,那才现世现报呢!‐‐怎么,你要出门?&rdo;傅恒披了一件月白坎肩,一边扣着纽子,说道:&ldo;我去见见李卫。你说的不假,路上捻秧的、偷东西的、行劫的都有。我借他的吴瞎子一道儿,只怕省些事。真的让你说着了,这辈子早晚都成了你的口头禅。&rdo;说罢一笑去了。

十六娟娟女逞技石家庄钦差臣赋诗中秋夜‐‐

八月金秋,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出门远行的好日子。但傅恒出京不久天就变了。先是刮风,漠漠秋云将天穹染成一片灰暗。京师直隶一带的青纱帐早已割尽,空旷寂寥的田野上西风肆虐,黄沙浮土一阵阵扑面而来,噎得人透不过气来。过了保定,风倒是小了点,却下起雨来。浙浙沥沥,雨时密时疏,象天上有一只其大无朋的筛子不紧不慢地向下&ldo;筛水&rdo;。傅恒在这寒秋冷雨中行进,起初还兴致颇高,一路走一路说笑。接连几天下来,不是风声就是雨声,渐渐地。感到枯燥而又单调。随行的吴瞎子等人又不懂他那一套雅兴。傅恒没处吊书袋子,也就沉闷起来。过了新乐,前头便是获鹿县境。这里西通井径道,东至德州府水运码头,南北驿道纵贯而过,人烟愈来愈稠密。行商走贾络绎不绝于道,傅恒的心境也渐次好起来。

这日行至傍晚,雨已小了点。吴瞎子眼见前头一片乌沉沉的一个大镇子,在马上扬鞭指着笑道:&ldo;整整下了七天七夜。看来这天要放晴了。六爷,你这么金贵的身子,也走乏了吧。前头是有名的石家庄,今晚就在这里打尖。今儿是八月十五,咱们好好歇一天,后日再走成么?&rdo;

&ldo;可不是中秋节了,我竟忘得干干净净!&rdo;傅恒笑道,&ldo;其实何止清明雨叫人断魂。这中秋雨不也叫人落魄嘛!走得我身手都麻木了。就这样,明儿在这里歇歇脚再走。&rdo;旁边一个仆人叫小七儿,笑道:&ldo;爷去江南走水路多好。坐船观景致,乏了还能靠岸走动走动。劝了几次,爷不听!骑马走路又逢雨天,这个罪让人受够了,甭说爷,就是奴才们也吃不消了。&rdo;傅恒笑道:&ldo;你懂个屁!我要先去河南,走水路成么?再说,现在漕运正忙,满运河都是往北运粮的船,一堵就是半天,何年何月才能到江南?&rdo;

吴瞎子怔了一下,说道:&ldo;爷不是说从德州下船么?怎么又要去河南?&rdo;傅恒笑道:&ldo;我还要去信阳买茶叶。&rdo;因见已经进了镇子,便下马来,拉着僵绳道:&ldo;先寻个老店歇下来再说。&rdo;正说话间,便见几个伙计一人手中提一只灯笼过来,灯上写着&ldo;刘家客栈&rdo;、&ldo;鹿道临风&rdo;&ldo;顺风酒楼&rdo;等字样,这都是镇上客栈出来拉客的‐‐见傅恒一行过来,几个人就纷纷拥了上来,抢生意,一片嘈杂。傅恒被吵闹得又好气又好笑,指着旁边一个挤不上来的伙计,说道:&ldo;我就住这一家‐‐纪家老店!&rdo;那群伙计一听有了主儿,一哄而散又去寻觅别的客人。

傅恒一行跟着伙计向南,拐了一个弯,果见有一片空场,对面有一座南朝北的旅店,门楼前挂着一盏米黄色大西瓜灯,上面写着:

百年老店纪家

六个仿宋大字写得端端正正,门旁还矗立着一大一小两个石狮子,大的有一人高,小的象只猴子。吴瞎子留神看那门槛,是西番莲雕花石板,中间已磨成偃月形,门旁的石狮子爪牙和脖项因抚摸的人多,光溜溜的,真是一座陈年老店,这才放下心来。傅恒却很好奇,问那伙计:&ldo;狮子怎么一大一小‐‐那边一大块空地,象是刚拆了一片房子,又搭这么个大棚子是做什么使的?&rdo;

&ldo;回爷的话。&rdo;那伙计笑嘻嘻说道:&ldo;这狮子是我们前三辈老东家留下的,我们老东家是石匠出身,还修过万岁爷的太和殿呢!我们不是缙绅人家。狮子若一般大,那不成衙门了?就因为这一大一小,过往的人才觉得有意思,不知招了多少客呢‐‐那边空场,是石老太爷的宅基,扒了要翻新的,八月十五待佃户,所有种石老太爷地的,一个不拉地都得来吃这席酒。&rdo;伙计一边唠叨,一边把傅恒几个让进里院上房。开门点灯,打洗脸、烫脚水,忙个不停,口中兀自不闲:&ldo;今年秋我们这地方庄稼长得歇乎,您算算看,一亩地打三石,倒三七租,收两石一。一百顷地‐‐该收多少?今年这八月十五有得擂台好打哩!&rdo;傅恒见伙计如此健谈,却又听不明白他的话,两脚泡在盆子里对搓着,笑道:&ldo;刚才接客你站一边不言声,我还以为你是个闷葫芦呢,想不到是个问一答十的角色!&rdo;伙计一笑,说道:&ldo;接客有学问,杀猪杀尾巴各有各杀法。比如您老人家,那么多人叫偏不去,就要住我们老纪家,这能不是缘分?&rdo;说着拧一把热毛巾递上来,又送上一杯清茶。

傅恒见他要去,叫住了说道:&ldo;别忙着去,你说的挺有意思:佃户和业主打擂台,为什么?&rdo;伙计笑道:&ldo;您老明鉴,这是年年都有的。田东要夺佃,佃户要减租,都要在这宴席上见分晓。地主强的,佃户就输了;地主弱的,在宴席上打得哭爹叫娘,还得老老实实,地给人家减租‐‐正定胡家去年八月十五叫佃户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房子都点火烧了,府里刘太爷亲自带兵,就地杀了三个挑头闹事的才弹压住了‐‐这地方穷棒子急了什么没王法的事都做得出来!&rdo;傅恒这时才若明若暗地知道了个大概‐‐原来这八月十五不止是吃西瓜、月饼,扎兔儿爷赏月,也是业主和佃农结算总账、订立明年租种章程的日子。还要问时,外头有人叫:&ldo;罗贵!来客人了‐‐住西厢!&rdo;罗贵高声答应一声,对傅恒道:&ldo;爷先安息,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rdo;说罢端着傅恒用过的水出去了。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黑定。不一会一轮明月渐渐升起,透过院外稀疏的树影,将轻纱一样柔和的月光洒落下来。傅恒趿了鞋,只散穿一件石青府绸长袍从上房踱出来,在天井里散步,仰头望月。吴瞎子轻轻走过来,笑道:&ldo;六爷又要作诗么?方才我叫人出去买了上好的保定月饼,还有个大西瓜,今儿委屈爷,就咱们几个人赏月,也算过了八月十五。&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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