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这是什么?&rdo;钱度取过来,压得手一沉,打开看时,是黄灿灿一锭五十两的金元宝。心里打着主意,脸上已是变色:&ldo;卑职怎么当得起?请大人收起。&rdo;
&ldo;钱大人……&rdo;
&ldo;收起!&rdo;
钱度脸色铁青,低吼一声,&ldo;卑职不吃这一套!卑职自己有俸禄!&rdo;刘康吃了一惊,但他毕竟久历宦海,有些初入仕的官员假装撇清的事见得多了,因而只一笑,说道:&ldo;这不是我送的,是蔡庆他们下头的一点小意思。案子不案子是题外的话,大人千万不要介意。这点钱你要不赏收,他们脸上怎么下得来?或者你先存着,待蔡庆进京再归还他也就是了。&rdo;说罢便抽身走了出来,这却正中钱度下怀,随即在门内高声叫道:&ldo;刘大人!你这样待我,足见你不是正人君子!&rdo;
此时刑部各司都有人回事情,听见谳审司这边吵闹,都出头探望,却见一个三品大员张惶而出,钱度在门内&ldo;咣&rdo;地扔出一个纸包,偌大一个金元宝从纸包里滚落出来。那官员不知口里咕哝了一句什么,捡起来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ldo;哼!&rdo;钱度轻蔑地看着刘康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的微笑,他没有追出去叫骂,却&ldo;砰&rdo;地把门一把掩了,泡了一杯茶悠然自得地翻看着案卷。燃着火楣子抽着水烟只是沉思。过了一会儿,果然就听见敲门声,钱度恶声恶气说道:&ldo;你是什么意思?要吃多大的没趣才肯走?你去!叫鄂尔泰只管参我姓钱的!&rdo;说着一拉门,却见是本部长官尚书史贻直和侍郎刘统勋二人联袂进来。钱度忙不迭地往屋里让,就地行了参见礼。说道:&ldo;卑职不知道是二位大人,无礼冲撞了!&rdo;
史贻直没有说话,坐了钱度方才的位置随便翻看着钱度批过的案卷,刘统勋却坐了客位,看看那杯已经凉了的茶,说道:&ldo;春风,关起门和谁生闷气呢?&rdo;钱度给他们一人递一杯茶,笑道:&ldo;和谁也没生气。气大伤肝,最不值的了。&rdo;
&ldo;你还哄我们。&rdo;刘统勋笑道:&ldo;刚才敲门还发邪火来着,连鄂中堂都带上了。&rdo;钱度苦笑道:&ldo;原来当师爷时,瞧着官好做,如今才知道做好官也很难哩。平陆这一案二位大人也都知道,人家县里判的不错嘛,还不知平日怎么得罪了臬司衙门,他们拿着这案子寻平陆县的不是,邀买一个&lso;爱民&rso;的名声。当小官的也难呐……&rdo;
史贻直一直在打量这个皇帝特简来的主事。他自己是科甲出身,历来不大瞧得起杂途出来的官,很疑钱度是沽名钓誉之徒。听说方才钱度暗室却金的事,特地约了刘统勋来看望钱度,见钱度不卑不亢,举止娴雅毫无卖弄之色,倒起了爱重之心,遂道:&ldo;刘藩司平日官声是很好的,下头却作这样的事,真是莫名其妙!这么不是东西,你不要理会他,部里给你作主!&rdo;钱度忙道:&ldo;有二位大人庇护,卑职甚么也不怕!左不过鄂中堂送我双小鞋穿罢了。&rdo;史贻直哈哈大笑,说道:&ldo;年羹尧当年是何等权势?史某人尚且不让他三尺之地,何况鄂西林?你放心,谁也给你穿不上小鞋。今年去山西查案,我就委你,看看他们敢怎么样?&rdo;当下三人又攀谈了一会儿,钱度方送史贻直和刘统勋出来,别的司官在门口指指点点窃窃私议,钱度顿觉风光许多。
刘康连滚带爬逃出刑部大院,心头兀自突突乱跳。刚才这一幕对他来说简直象晴天白日突然做了一个凶梦。所谓平陆一案,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案。他的真意是进京后便听到风传阿桂和钱度受到乾隆知遇之恩,料想这二人今后必会超迁大用,预先来拉拢关系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三品大员,巴巴地跑来讨一个六品部曹的好儿,会一个马屁拍在蹄子上,就算是不愿受礼,也不该如此声张。钱度与自己前生无仇,今世无冤,何苦独独地拿自己当众作伐呢?……象被人猛地打了一闷棍,整整一个下午他都没出门,白痴一样坐在屋里浑身不自在。直到天擦黑,刘康才略有点清醒。猛地想到明日中元节,鄂尔泰邀自己今晚过府小饮。刘康忙忙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坐了小轿赶往鄂尔泰府邸。
此时雍正皇帝驾崩已经一年有余,虽然国丧未过,不许民间张红挂彩、演剧作乐,但实际上官禁已经渐渐松弛,街上此时灯市早已上来,各家门口挂的都是米黄色纱灯,有的似攒珠,有的象菠萝,什么梅里灯、走马灯、夹纱灯、栅子灯、玻璃宫灯、龙争虎斗艳彩四溢,鬼斧神工各展其巧,只是不用红色而已。尽管还不到正日子,满街已都是看灯的人流,走百病、打莽式、放烟火的一处处热闹不堪。刘康起初还坐着轿,渐渐人愈来愈多,拥挤得轿子左右摇晃,只好下来步行。他一路走一路看,到黑定时才到了鄂尔泰府。却见相府门前,只孤零零吊着两盏杏黄色琉璃宫灯。门阁上的人都是认得刘康的,早有人接着了,说道:&ldo;刘老爷,鄂相吩咐过,今晚请的客人不多,都在前厅,摆的流水席,各位老爷随喜。我们相爷中间出来劝大家一杯就退席。请爷鉴谅。&rdo;
&ldo;谨遵鄂相钧令。&rdo;刘康本想见到鄂尔泰好好诉说诉说的,至此方想起鄂尔泰称病在家,不好出来陪客,只好怏怏跟着管家进来,口中却笑道:&ldo;都是西林门下,我们相熟得很,相公既然不慡,也不必一定出来。吃完酒我们进去请个安,也算共度元宵。&rdo;那管家笑道:&ldo;这就是大人们体贴我们老爷了。&rdo;
客厅里却是十分热闹,刘康看时,足有三四十个官员,大到将军巡抚,小到知县千总,有文有武品色很杂,都是鄂尔泰历年主考取的门生故吏。大家正围在廊下看灯谜,三三两两凑在一处,有的窃窃私议,有的大声喧笑。堂上灯烛辉煌摆着五六桌席面,也有贪杯的,儿个人坐一处拇战行令,吃得满脸放光。外边小厮们抱着烟火盒子,有的点地老鼠,有的放流星,紫烟白光硝香盈庭,也自有一番情趣。刘康觑着眼望时,见鄂易、胡中藻几个同年,还有平素相熟的阿穆萨、傅尔丹、索伦,都散立在西廊看灯谜,便凑了过去,笑道:&ldo;各位年兄比我早。&rdo;
&ldo;行家来了!&rdo;太湖湖州游击见刘康一步一踱地过来,上前扯了袖子笑道:&ldo;我们这里逗笑子呢。今年鄂老师家的灯谜出奇,都不是老胡的对手。你来你来!&rdo;胡中藻笑道:&ldo;这有什么对手不对手的?诗无达诂,随心解释,说得通就算好的。&rdo;刘康只好勉强笑着过来看,却见一盏灯上写着:
若教解语能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刘康又看看别的灯,说道:&ldo;这都是古人陈诗,找谜底有什么难?这是罗隐的《咏牡丹》侍。&rdo;胡中藻把玩着手中的扇坠儿笑道:&ldo;这么说还有什么趣儿?这叫雅谑,你得写出新意。譬如这一句,是牡丹,就说是&lso;美人画儿&rso;。可明白了?&rdo;
刘康点点头,再看下一盏时,上头写着:
到江吴地尽,隔岸越山多。
刘康笑道:&ldo;吴僧这句咏白塔诗,倒象是分界堠子1诗。&rdo;众人看了点头道&ldo;果然象&rdo;。索伦指着&ldo;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rdo;说道:&ldo;这句诗我见过,是李白的!&rdo;众人不禁大笑,阿穆萨道:&ldo;真是花花公子,一晚上藏拙,开口就露馅儿了。这是白居易《长恨歌》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