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主子,&rdo;讷亲一本正经的脸上绽出笑容,&ldo;这些县治并不是没有主官,康熙爷手里给他们加俸一倍,雍正爷又加一倍,拿了养廉银到任上走一道,回省城当寓公,等着再选。已经成了规矩了!&rdo;乾隆听了不禁勃然变色,想想又觉无可奈何,冷笑一声道:&ldo;朕竟不知你们干什么吃的!贵州、四川也有这么几个县,居然不设流官!拿着四倍的俸禄在省城吃喝嫖赌,花天酒地地玩儿……传旨给这几个省,圣旨到日,这些官员仍然滞留在省的,一律革职拿问!就地在本省教谕、训导。委派官员去这些冷僻衙门,跟他们讲明两年一换,回来调转优缺!&rdo;鄂尔泰在旁咳嗽一声,说道:&ldo;从前就是这样做的,给多少钱也不及他的命要紧,总归不肯去就是了。我在云、贵几次和他们面谈,他们也老实不客气地跟我讲,那地方连流放犯人都不去,我们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白白送命去么?也确有他们的难处,外地人去了水土不服,沾染时气,受毒瘴之害的十有五六,侥幸任满回来的,有不少终身病残。但这些地方长期以来有官无守,为害不小,缅王就是看准了这一层,几次侵入境内。幸亏边境一带瘴雾不多,驻军又是当地人。要不然,比西藏还要棘手呢!&rdo;
乾隆抿着嘴唇想了想,问道:&ldo;要不要在土著人中就地选拔?没有政府时日久了不得了。&rdo;傅恒道:&ldo;这一层奴才想过,如用土著人,时日久了,就会变成土司,等于给后世人添麻烦,似乎也不甚妥当。&rdo;
&ldo;主上。&rdo;张廷玉许多日子没有像这样久坐议事了,直了直变得佝偻的腰,咳嗽着说道,&ldo;这是几代几朝都想不出好办法的事,能否从容一点,着六部九卿的官员们着意思量,各上条陈,集思广益,岂不更好?&rdo;
乾隆迅速瞟了一眼张廷玉,心头掠过一丝不快,不知怎的,几个月来,他不像从前那样对张廷玉一片亲情,总觉得张廷玉的病不至于就沉重得不能理事,有点倚老卖老似的。此刻看来那满脸的倦容也似乎是做出来的。因此,越发生出一份厌憎。他不冷不热地笑道:&ldo;这不是正在集思广益的么?朕询问你们,正为心中有数,焉有不征询六部意见之理?&rdo;张廷玉作了一辈子宰相,什么话音听不出来?身子一颤,立刻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忙打起精神躬身一揖,说道:&ldo;奴才昏聩了,求主子恕过!&rdo;乾隆见他紧张,倒觉不过意的,笑着摆手道:&ldo;老相国,朕也没说什么嘛。因为朕近日就要出巡,大事要有个眉目,你们在北京办事,见人也有个遵循。没有别的意思。&rdo;
话虽如此,有此小小不快,众人都没了谈兴。良久,鄂尔泰才道:&ldo;天气已经见热。主子平常又喜凉畏热,奴才以为过了秋分,主子再出去为宜。&rdo;
&ldo;朕原打算四月初就成行的,只是皇后病着,不忍远离。&rdo;乾隆舒缓地说道,&ldo;原打算庆复他们打下金川,朕南巡江南,谁知他们就是打不下来!老百姓的事单听官员说不行。照他们说的,人人吃饱,个个穿暖,居有室,出有车,都活在天堂里头似的!下去看看有好处,一是知道了民情实况,二来也知道这些只晓得搂钱的手们怎么糊弄朝廷。天热之后朕要带皇后去承德避暑山庄,秋天还要去木兰狩猎,会蒙古诸王,该办的事不能再向后推了。如果有事就不能出去,朕只好永远坐在这椅子上听政了。&rdo;说罢叫过卜智卜信两个太监,命他们在天街给张廷玉鄂尔泰备轿,笑道:&ldo;说是赐你们紫禁城骑马,但你们谦逊着不敢真骑。老天拔地的,也上不了鞍了,今儿给个特典,用轿送你们出去。&rdo;
张廷玉颤巍巍站起来,说道:&ldo;奴才真的是老不中用了。十年前,世宗爷在畅春园驻驾,天天不到四更就起来,骑马走几十里,赶去请安办事。如今说不成,似乎一夜之间就不成了。奴才现在四五天才能进来请一次安,心里很过意不去。&rdo;
&ldo;你们都是出力几十年的人了,朕还和你们计较这些?&rdo;乾隆笑着用手挽着张廷玉徐步出殿,看着鄂尔泰说道:&ldo;谁都有老的时候嘛!要能着,就多走动走动,疏散一下筋骨;要是挣扎不动,叫儿子进来代你们请安,朕也能及时知道你们身子骨儿结实不结实。&rdo;一直搀到殿外滴水檐下,又握着鄂尔泰的手,道了几句寒温,目送太监们搀扶着他们出去。良久,却无端又叹息一声。傅恒等三人这才跪安。乾隆一边抬手叫起,一边笑道:&ldo;纪晓岚,今日殿前当众脚下失火,可谓文坛一大奇闻。‐‐炙烧得伤了没有?&rdo;纪昀笑着回道:&ldo;奴才三跳两跳就出了殿,现在想着真不可思议!脚踝的皮肤被灼焦了一些,太监给了些薄荷油涂了,要紧是绝不要紧的,恐怕要当两天铁拐李呢……&rdo;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讷亲又道:&ldo;奴才进来时分,已安排内务府把秀女们带进来,都跪在御花园月台边等着皇上挑选呢‐‐奴才没想着议事议到这会子才散。皇上是现在去,还是用过膳再去?&rdo;乾隆道:&ldo;这会子就去吧!卜仁去禀老佛爷一声,请她老人家过目,先选‐‐傅恒和纪昀忙你们的去,有讷亲陪着就成!&rdo;
傅恒和纪昀辞了出去。乾隆看看那日头,光芒刺目,一阵阵风扑上来,热烘烘的,当即除掉台冠,脱掉瑞罩和金龙褂解去腰间琊珐绣带,换了一条明黄软缎带子。顷刻之间,变成了一个飘逸潇洒的公子哥儿‐‐将辫子向脑后一甩,说道:&ldo;走吧!&rdo;
于是君臣二人一同出来,沿永巷向北徐徐散步。此时正是当午,永巷里连一点避日的地方也没有,二人被晒得发热流汗,但永巷的风不小,汗随出随干,并不觉得气闷。讷亲跟随在乾隆身侧,说道:&ldo;天已经热了。这风在宫里穿堂过厦,还算是凉的。主子,您不耐热,我们都知道。私下议过几次,还是想请主子暂缓出行。&rdo;说罢一叹。
这是真心诚意的劝阻,言语中充满温馨和体贴,乾隆心里一阵感动。也叹息一声,说道:&ldo;你们的心朕是知道的,必定想着,世宗爷足不出北京一步,天下不是也治得很好的吧?殊不知朕和先帝有所不同。先帝即位时已经年近天命,朕还年轻‐‐他年轻时常年都在外边办差,熟知民情。这是一条不能比。再就是世宗朝闹家务,今儿要八王议政,明儿又有人称兵乱宫,不出去是不得已儿,朕手里这种事稀少。朕的性子和圣祖爷仿佛,爱动不爱静‐‐你看朕盘膝一坐就是两个时辰,那是&lso;功夫&rso;,父母训诲,师傅教导出来的,不是朕的本性。出去见见外头民风民俗,宦场吏情,又可饱览山河湖川,于朕适性养身大有补益。所以朕决意要出去巡视一下。圣祖爷六次南巡,只要天增朕年,朕至少也要出巡三次、四次吧?&rdo;他看了看天,又道:&ldo;这天气不算什么,收了麦,还有几场雨,一时也热不到哪里去。朕还想带你一道去呢,你要怕热,就留在京里。&rdo;讷亲没想到就地被将了一军,不禁一怔,忙道:&ldo;皇上这话奴才如何承受得起?奴才自投身为吏,受两世不次之恩,自皇上在东宫时已经心许为家臣。死尚且不惧,何况其热?&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