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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第1页）

淙淙大雨中，凉风透帘而入，将窗纸吹得时鼓时凹，像一声声低微深长的叹息。从很远处传来隐隐的雷产，尹继善稳几而坐，刀子一样的目光死盯着张秋明：&ldo;你抬出傅恒干什么？我告诉过你，我奉的是朱批密谕！什么傅恒不傅恒的？我连范时捷和道尔吉孝没说，直接找你，为的就是个&lso;机密&rso;，你竞敢向巡捕头儿交待几句就扬长而去！&lso;一枝花&rso;三次聚众谋反，七省传布邪教，朝廷费了好多人力财力逐年逐省搜捕，刘统勋累花了头发，山西巡抚为她逃逸连降两级，你竟是如此的轻慢！&rdo;张秋明起先还撑得住，虽垂手站着，两只脚时而倒换一下角度，至此己是脸色发白，双脚平行，腰也伛偻下来，说道：&ldo;卑职已经知过了……卑职是想把省里治安整顿一下，……刑部几次部文，都说我们江南械斗凶案天下第一，这也为制台的体面……&rdo;。

&ldo;现在知过迟了。巡捕厅有什么机密？你给了&lso;一枝花&rso;半个月的时辰，她在南京有窝底，有银子，有我们说不清的人事，别说落脚，老金陵的户籍档也办齐全了。你‐‐你给朝廷添了多少事？&rdo;尹继善越说越气，霍地站起身来。&ldo;你给我离开！‐‐明天起不用到衙，闭门听参！&rdo;

张秋明身子一颤，惊恐的目光迅速看一眼尹继善，又向范、道二人移去，见道尔吉脸向壁间看字画。范时捷跷着二郎腿专心致志地剔指甲，知道指望不上二人去求情。想走，又不甘心，乍着肥猛地拾起头来，说道：

&ldo;尹元长，罢我的官，你有这个权？&rdo;

&ldo;我没说罢你官。你不能胜任，我叫你回去听参！&rdo;

&ldo;我是连着三年报卓异的，吏部考功司有档！&rdo;

&ldo;你是小丑！&rdo;尹继善大喝一声，&ldo;我给你存着体面‐‐你不走，我叫戈什哈叉你出去！&rdo;说着便喊&ldo;来人！&rdo;

听见外边廊下戈什哈的脚步声，张秋明知道再挺下去更蒙羞辱，恶狠狠盯了尹继善一眼，从齿fèng里迸出一句话：&ldo;我得好好谢谢制台了！&rdo;不待戈什哈进来便冲门而出。道尔吉这才说道：&ldo;制台，他还是有才的。只是人轻浮些。平素我看在您面前十分小心。这……这处分太重了点吧？&rdo;

&ldo;这真是个溜沟子舔屁股的好角色，老道还替他说情！&rdo;范时捷摇着腿说道：&ldo;他的心思有什么难猜？无非因为元长要调两广这很好算计，他是连着报卓异的人，我老了，道尔吉又刚从外地升转来，他至少能跳到巡抚位子上，甚或署理总督衙门也未可知。&rdo;道尔吉揉着酒糟鼻子笑道：&ldo;那也太异想天开了，连跳三级，哪有那么好的事给他？&rdo;尹继善道：&ldo;我是生气他误我的差使。张秋明这人是有点见风使舵，还不至于就那么眼皮子浅！我是调任，又不是黜降，难道他不怕我再调回来？&rdo;

范时捷哼了一声，说道：&ldo;元长，你见得不透。少年高位，对下头官场的龌龊领略不深。前些时有谣言，说你是江南土皇上，还说吏部是尹家吏部，听你颐指气使。敢怕他就想着皇上对你有了疑忌。再说到调任，由繁缺调到简缺，这不明白证明了他的那个想头有道理？你安排的事他不办，也没有什么大恶意，撇撇清而已。&rdo;道尔吉这才恍然，笑道：&ldo;汉人阴柔好狡，我祖母就跟我讲过，出来打仗还不觉得，做了文官越看越透，这种鬼蜮心肠，有一半操到差使上，不知天下事好到什么地步呢！战场上厮杀我都没有怕过，暗地想想这些汉人，免不了惊心呢！&rdo;看一眼范时捷又笑道：&ldo;老范别犯味儿，你当然另当别论。&rdo;

&ldo;怪道的哈攀龙和我讲，谨防身边小人。&rdo;尹继善眼中波光闪烁，&ldo;他说这边有人给他写信，含沙she影指摘我的阙失。又夸奖讷亲许多好话‐‐原来就是此人！这个王八蛋这么不是玩意儿！你们都亲眼见的，还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不到十年从知县做到方面大员，有什么对他不住去处？&rdo;范时捷冷冷说道：&ldo;这不是对得住对不住的事。这是他的秉性。邬先生在南京，和我闲谈官场登龙十二术。这一手是有名堂的，叫作一一一隔山拜佛！&rdo;

尹继善原本也想转一转话题，听这个&ldo;登龙十二术&rdo;名目，大觉新鲜，不禁笑道：&ldo;老范肚里憋着狗宝，到现在才掏出来！倒是闻所未闻，请说其详！&rdo;范时捷一笑，说道：&ldo;十二术，有正有副，有平有奇，大要分为两类。二类为舔痔，二类为售不龟手药的。&rdo;道尔吉道：&ldo;这名字就奇！&rdo;尹继善道：&ldo;这&lso;舔痔&rso;类领教了，必定是个巴结逢迎的意思，售不龟手药的却一时寻思不来。&rdo;

&ldo;有人为楚王献药方，这药叫不龟手药，涂在手上可以防冻疮。楚王的军队在南方，到北方打仗天寒地冻，战士们手也不龟裂。所以叫&lso;售不龟手药&rso;。&rdo;钱度笑着道，&ldo;这舔痔‐‐&rdo;他没说完，尹继善已经笑了，&ldo;我已知道，造不龟手药的，楚王赏车五乘；楚王得了痔疮，有人为他舔痔治疗，以为&lso;爱我&rso;，因此得车一百乘。这是《庄子》里的‐‐事出有典，好！&rdo;道尔吉这才明白，笑道：&ldo;连升官本领都一套一套的，真了不起！楚王英明！献不龟手药的赏五乘车，舔屁股的赏一百乘！&rdo;尹继善又道：&ldo;那是自然，因为不龟手药虽好，对楚王没用处；舔痔，他就十分受用了‐‐时捷，升官登龙十二术你还没说呢！&rdo;

范时捷隔帘眺望着外边漆黑的雨夜，用手指有节奏地点着，一字一板说道：&ldo;升官登龙十二术，又称&lso;官场房中秘&rso;，有‐‐造劫乘势、水漫金山、浪涌堆岸、一笑倾城、危崖弯弓、霸王别姬、饮糙亦醉、隔山拜佛、泪洒临清、打渔杀家、石中挤油、雕弓天狼等种种名目。单说隔山拜佛，即是中常手法之一种，比如你是县令，下一步要升迁同知，决不要走同知的门路，拉住同知的顶头上司打同知，气力才使到了火候；当同知又要升知府，要拉住知府的上司道台打知府；当了知府，绝不巴结道台，要直接与三法司联络过从，把道台一脚蹬掉！这样一步一步升迁上来，永远是隔一层上司套弄好了，把顶头上司弄掉，自己就上来了。所以张秋明从前巴结你，因为那时他还是杭州道，想的是臬司衙门的缺；如今他想的是巡抚、总督，因此必须隔了你这座&lso;山&rso;，去拜傅恒、讷亲这些&lso;佛&rso;。你细想想，我说的有错没有？&rdo;尹继善笑得打跌，想想张秋明履历，确是如此作派，不禁叹道：&ldo;邬先生真是一代杰士，吃透世情人心！只不明白，&lso;石中挤油&rso;，想必是努力办差，卓异出众然后求考绩升官的了？&rdo;&ldo;不‐‐是！您想到哪里了！&rdo;范时捷道，&ldo;石中挤油是替上官着想，想得比上官自己还要周到。这是专门对付糊涂上司的。上司精明，在上司跟前就要&lso;形同白痴&rso;，精明人容不得精明人，所以要装傻‐‐恰如其分的大傻瓜。你在精明人跟前憨态可掬，他就觉得你胸无城府，靠得住，就升你的官！&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