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小说网

第283章（第1页）

众人一时都没有言语，这个筹划本身挑剔不出什么毛病。他们都是打了几十年仗的，每次战前布置何尝不都是头头是道？但一交战，每次都有意想不到的变故，使人措手不及。南路军和西路军离着中军最近的也有一百余里地，中间金川山向水势纵横交错，蜿蜒盘曲，像迷魂阵一样。莎罗奔虽是藏人，但其实心思狡狯细密，远虑近图想得周到，通汉语习兵法，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对手。讷亲几个人仅仅一夜就想出这样的殄食方略，众人都觉得心中没有底。怔了半日，讷亲见无人发言，便道：&ldo;大家没有意见，我和张军门就要发令行动了！&rdo;话音刚落，便听有人说：

&ldo;我有几句愚见！&rdo;

众人一齐转头，看发言的竟是张广泗和讷亲最得力的心腹，右军统领马光祖。马光祖也是一张麻脸，不过三十多岁，微高的颧骨上方一双三角眼，和眼白比起来，瞳仁略嫌小了一点，鼻子左侧还长着一颗聪明痣，说起话来唇上小胡子一翘一翘，甚是干脆利落：&ldo;我们帅营设在北路的只有四万兵。用两万去攻下寨，剩余的还要护粮，护路，护大营，内里就空了。藏兵如果乘虚抄了我们后营，掐断粮道，又怎样应付？&rdo;他刚说完，张广泗冷冷问道：&ldo;他们走哪条路来抄我们后营？&rdo;马光祖便垂下头，叉手说道：&ldo;标下不知道，只是想到了说说。&rdo;讷亲道：&ldo;说说也很好，集思广益嘛！谁还有什么话？&rdo;

&ldo;这样打，我们只能操一半胜算。&rdo;兆惠在人们的沉默中款款说道：&ldo;这个方略我挑不出暇疵，但它只是我们的算盘。知己不知彼。莎罗奔是怎样想，我们不甚了了。&rdo;

&ldo;你是说，我们该去问问莎罗奔？&rdo;讷亲一哂，挪揄道。

&ldo;毋须去问。大金川城里有多少驻军，下寨有多少驻军，小金川和刮耳崖的兵力又怎样布置，还有其他地方有没有暗伏的驻军，都要侦探明白。可行则行，不可行再作筹划。&rdo;

&ldo;那要多少时日？&rdo;

&ldo;不管多少时日，弄不清敌情贸然动手，只有一半指望，这不是我兆惠说的，是孙子讲的！&rdo;

&ldo;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是岳武穆的话！&rdo;

&ldo;我知道中堂大人的心。但莎罗奔也有&lso;一心&rso;，他是个雄杰，不是糙莽土匪。&rdo;

张广泗见讷亲语塞，接口说道：&ldo;皇上已经为金川的事龙颜震怒，屡下严旨立即进兵。这慢君之罪谁来承当？&rdo;说完，鹰隼一样的眼死盯着兆惠。

兆惠咽了一口唾液，在张广泗威严的目光逼视下，他似乎迟疑了一下，旋即恢复了平静，说道：&ldo;标下承当不起。但大帅方才还讲，我军赢得输不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依我之见，我强敌弱，应该命令南路、西路两军向小金川缓缓进军，我中军从北路南压。莎罗奔虽然狡狯，兵力毕竟太少，哪一路他也惹不起，哪一路也不能出奇制胜。虽然慢，却能稳操胜局。&rdo;他话没说完，大家已经纷纷议论起来。

&ldo;这话对！三路军十三万人马一齐压进金川。莎罗奔满部落也就不到七万，又没有援兵退路，我们就是豆腐渣，也能撑破他老母猪肚皮！&rdo;

&ldo;单进一路，确实容易让他分路击破。&rdo;

&ldo;我说呀，还是多派细作，混到金川摸清他的底细！&rdo;

&ldo;不行，他们的人混我们这边容易。汉人装藏人根本不像。他姥姥的，上次我派了二十个，只有两个回来，还叫人家割了耳朵！&rdo;

海兰察最爱热闹，听屋里人们放松议论，他却与众不同，只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捅捅这个胳肢窝，拍拍那个人屁股，逗得人无缘无故失声而笑，他却是一脸正容，右翼副将廖学敏正在发言，&ldo;护住我们粮道，放胆‐‐&rdo;突然胁下被扒了几下，他最不耐痒痒，顿时格格格笑个不住，大家都知是海兰察捣鬼，于是更加放肆哄笑起来，议论中夹着骂声笑声，搅得会场乱哄哄的。

&ldo;都回座位上去！&rdo;讷亲听这七嘈八嘈的议论，头涨得老大，命道：&ldo;一个一个接着说话！&rdo;张广泗脸板得铁青，待诸将归座，指着海兰察道：&ldo;这是议论军机大事，你敢起哄！你活够了么？&rdo;

海兰察在椅中一躬身，似笑非笑说道：&ldo;卑职不敢！我是想叫他们让开点，我也说几句。&rdo;

&ldo;你说！&rdo;

&ldo;护住粮食，我们就立于不败之地。&rdo;海兰察道，&ldo;粮道、粮食护好。我看可以三军齐压，看似笨，却是稳沉持重。放着南路西路七八万人不用，我们在这边和莎罗奔玩家家，捉迷藏，很难讨得好处。&rdo;

&ldo;你是说‐‐&rdo;讷亲的脸一下子涨红了，&ldo;你是说我们在玩忽军机？！&rdo;

&ldo;天时、地利、人和&rdo;海兰察震慑了一下，立刻又变得满不在乎，&ldo;地利不是我们的，我们和莎罗奔就算都&lso;人和&rso;，也只占一半胜算。这个仗不能出奇制胜，只能恃强凌弱，扬长避短。所以兆惠说的还是有道理。卑职岂敢说中堂和军门&lso;玩忽&rso;，是你叫我们议的嘛！&rdo;

讷亲无声透了一口气。他作相臣多年，涵养气度人所罕及。并不在乎海兰察和兆惠的言语态度。他是计较二人说话的内容，这样以来，等于全盘推倒了他和张广泗苦心孤诣商定的计划。面子且不说，乾隆那边就无法交待！刹那间，他心里划过乾隆附在廷寄谕旨里专给自己的密谕：

尔欲蹈庆复之覆辙耶？入川以来，计时已一岁又四月十三日矣，未见尺寸之功，芥微之获，不知尔日复一日何所事事？乃前奏连连索饷，后奏又请赐尚方宝剑，复奏必得张广泗入营弹压诸将。今粮饷已足，宝剑已赐，张广泗亦奉严旨前赴行在，仍无进军消息！朝议沸腾，交章论奏弹劾尔畏敌误国，志大才疏。朕日望捷音，夜思徘徊，外遏众议，中心焦焚不能自己，思之曷胜愤懑！不意尔乃如此辜恩溺职！即遂进矣，不然，锁拿问罪之旨将至矣，朕即欲保全，奈国法何，奈军法何？！

那谕旨朱砂蘸得极浓，殷红字迹斑斑，血一样刺心醒目，又写得极端楷，显是再三思虑稳重思定而后书。唯其如此，比之愤怒之下的潦糙狂书更使人胆寒……他的心颤栗了一下，又目视张广泗。

张广泗紧绷着脸，用略带呆滞的目光斜睨一下勒敏和李侍尧，钱粮已足，他们本该返回成都，却都滞留在刷经寺，又不干预军务，显见是奉了密旨察看军情。他自己也有一份朱批密谕，也是恭正端书，却甚是简短：

尔之首级至今在项，乃朕堇念前功，曲意保全，力拂众议之故。收敛些刚愎，努力辅佐讷亲，则前罪可恕，后功可继，令名可保。成全讷亲，即是自全之道，朕无心多嘱，尔其自爱。

有此圣旨他才勉强到军中帮办军务，也只能唯讷亲之命是从。眼下众将意见，虽然显见是万全万安之策，但要重新布署西南两路军马，绕道往返传令，移动，联络、粮袜供应，事繁日久，若在雨季前不能会师，这一战又成吉凶未卜前途不测之局。还要背上违旨罪名……他看了一眼沉吟不语的讷亲，打定了主意：你是主帅，我已经&ldo;参赞&rdo;过了，还是你来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