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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第1页）

下头还有乾隆的朱批，殷红的字迹十分醒目：

朕思张廷玉、讷亲若果擅作威福，刘统勋必不敢为此奏。今既有此奏，则二臣并无声势能箝制僚害可知，此国家之祥也。大臣任大责重，原不能免人指摘。闻过则喜，古人所尚，若有儿微芥蒂于胸臆间，则非大臣之度矣。张廷玉、讷亲今见此奏，益当自勉，至职掌太多，如有可减，候朕裁定。

傅恒将折本交还张廷玉，说道：&ldo;真没想到，刘延清会奏您一本，而且毫无实指。无缘无故让皇上数落一顿。&rdo;

&ldo;六爷千万不要这样想。&rdo;张廷玉深邃的目光盯着傅恒，说道：&ldo;刘统勋这是真正爱我，为我洗了疑虑。这人劲气内敛、厚重有力，这一奏正显其君子爱人以德，有古大臣标格。我心里实在是很佩服，很感动的。&rdo;傅恒笑道：&ldo;何必要上这一奏？载到邸报上于中堂脸上总归不好看。要是我有这些话，就来，就象现在，当面告诉你。&rdo;张廷玉一笑，说道：&ldo;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扪心自问，从顺治朝至今，熊赐履、鳌拜、索额图、明珠、高士奇这些辅臣，或忠或jian，或擅权或超脱，谁也没有我这样长久的。际会风云固然不易，退步抽身其实更难。刘统勋说的话没有一句假，都是我想说不便说、不敢说的，怎么能不感激他？我和鄂尔泰、李卫这些人，有这个肚量的就能全始全终。没有这肚量，临退吃一口狗肉也未可知‐‐现在该轮到你们这一代出来做事了。&rdo;

傅恒原为讨教差事而来，听张廷玉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心下倒觉感慨，因笑道：&ldo;要照张相这么说，我也该早点预备着退步余地了。&rdo;张廷玉呵呵笑道：&ldo;我最怕你这么想。大丈夫正处盛壮之年，胸怀不羁之才，当立功立名于世。你现在就学我样儿，到底也不过是个&lso;外戚&rso;而已。皇上这次差你到两江，顺道巡视南方各省藩政。就我所知，开国以来象你这么年轻就独当一面任为钦差的，你还是第一位。这是皇上要大用你，万万不可自弃，早知你这么想，刘延清的奏折就不给你看了。&rdo;傅恒也不禁一笑，说道：&ldo;我还不到和亲王那一步呢！&rdo;

和亲王就是弘昼，虽说乾隆友爱他，一登极就封了&ldo;议政王&rdo;。但这位王爷从来也没有议过&ldo;政&rdo;，每天最大的事就是玩鸟，画鼻烟壶内画。他画的鼻烟壶画比北京&ldo;烟壶刘&rdo;还要高出一筹。今年五月端午，弘昼突发奇想，对家人宣告自己&ldo;薨了&rdo;，请了几班吹鼓手、白云观的道士、法华寺的和尚到王府打醮，满院金铂银锭烧化起来，家人子弟一律孝布缠头，呼天抢地地干嚎一通。他自己却左手执杯、右手携壶坐在&ldo;灵&rdo;前大吃大嚼供品。为这事惊动了理藩院，写了折子奏到乾隆案前。乾隆说了句&ldo;老五晋人风气不改&rdo;一笑撂开了手。张廷玉听傅恒比出弘昼，说道：&ldo;你还是不知道五爷，五爷是聪明人。&rdo;他不想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又道：&ldo;六爷，你这次南方之行，万岁已经和我说过。我原想明儿在上书房和你聊聊，想不到你先来了。你自己想这个差使怎么办才好！&rdo;

&ldo;我想，贡物都有成例的。内务府在南边的几个衙门，都是办老了差的，不至于有什么错谬。&rdo;傅恒沉吟道，&ldo;皇上还没有明旨，从太后那里知道，还有催缴库银的差使。我想，今年全国普免钱粮，并没有新交上来的银子，皇上莫不成想澄清一下各库的存银底子。但刘统勋是刑部的，又叫他当副使！我有点摸不清圣意。&rdo;张廷玉边听边想，说道：&ldo;我在皇上处听说，这些都不是主差。皇上叫你们下去，为的是采风。政尚宽大的旨意去年就颁布了，下头官员们到底怎么作的，业主是怎么想的、贫民得了什么实惠，皇上极想知道。还有，两广、闽、浙开铜铁矿的，常常聚众闹事，动不动就叫歇业，这后头有没有别的文章？上次两广总督递上来的片子说，民间有些地方邪教盛行，什么&lso;天生老母会&rso;、&lso;天地会&rso;，&lso;白阳教&rso;，弄神弄鬼的十分猖獗……有些虽不是邪教，有的大户人家专门招揽江湖豪客，请神扶乩，演武练功，日子久了也很容易生出事端。总之这些邪魔外道、各省都有，有些官员也参预其中，朝廷哪能一一辨别好坏？六爷既出去巡视，不妨体察一下。皇上不能亲自出去，其实他很想知道这些事。&rdo;

傅恒听了这些话，才知道这次出差并无专门的题目，竟只是&ldo;考察&rdo;二字，越发信实了张廷玉说要大用自己的话。傅恒顿时激动得心里卜卜直跳，坐在椅上一拱手道：&ldo;张相，我明白了。上次随皇上巡视河南，见皇上关心江湖上的事，还以为皇上想招揽武林贤才，现在看来我实在小看了。有些事听起来，竟象是白莲教。他平时蛊惑人心，遇灾就起来造乱。为政的自然要多加留心。&rdo;张廷玉凝视着傅恒英俊的面孔，久久才吁了一口气，说道：&ldo;我和鄂尔泰都老了，要瞧你们年轻人的了！六爷不但读书，还习兵法，精骑she，实在是文武全才，据老夫看，这一代能在功业超越前人的，必定是六爷你！讷亲如今位置虽高，底气不足，将来你位在他之上是料得定的。只我七十多岁的人了，未必能见得到了……&rdo;说罢神色黯然，无声叹了一口气。傅恒见这位官居首辅近三十年的老宰相如此勉慰，心里一阵酸热，几乎坠下泪来，勉强笑道：&ldo;这夕谈话胜读十年书，真是知心知音，我永不会忘掉您的这番教诲，但得有这机缘，一定做一个和你和讷亲相爷一样的良臣！&rdo;说罢起身告辞。

&ldo;不要学讷亲，更不要学我。&rdo;张廷玉一路从紫芝堂送傅恒出来，望着满天寒星，斟酌着词句说道：&ldo;我有文而无武，处事僵板琐碎，没有半点创新，一辈子谨小慎微。幸而跟了三代英主，这才沾了光儿。万一要遇上昏主儿，或许我只会助纣为虐呢！讷亲‐‐是个小心人，看似谨慎，其实自己没主意，我不能说他是志大才疏，但他也只能当主子有了决策，他在一旁拾遗参赞罢了。若让他独当一面是不成的‐‐家门口养那么两条牛犊似的恶狗，那叫&lso;宰相&rso;？往深里想，那是自己对自己的人品都放心不下，今晚在门口等着见我的，有四个官员都是请示他的差使，不敢去。这是对你六爷讲，与其说是下头不敢见他，还不如说是他不敢见下头。&rdo;

张廷玉的这些话真是鞭辟见血的诛心之言。张廷玉城府见地如此之深，傅恒心悦诚服到了极点。沉默移时，傅恒才道：&ldo;领教了，相爷保重！&rdo;

与张廷玉谈话后第二天，傅恒便正式接到旨意，委为钦差两江巡按使，克日前往督缴库银事宜。棠儿和他是恩爱夫妻，自结篱以来傅恒还是头一遭独自出远差办事，不免心下怅怅。她备了水酒为丈夫饯行，又忙着给他打裹行李，带这带那忙个不停，还叫管家专门挑几个能干仆役跟着。傅恒笑道：&ldo;你想叫我把家搬着走路么？这么不放心，干脆你扮个丫头跟我一道儿走，省得你牵挂我在外头拈花惹糙，我担心你在家偷汉子。&rdo;棠儿脸一红啐道：&ldo;没良心的，人还没走就想出去招蜂引蝶了！‐‐只你没有衙门，一路仪仗卤簿怎么安排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