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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第1页）

大殿里立时一片啧啧称羡声。但诗还是没人出来对。忽然，翰林中一个六品顶戴的官员，长得又黑又高十分魁梧，四方脸一抬，举起酒杯吟道：

洒向人间泽万方！

乾隆看了看，却不认得，看允禄时允禄也轻轻摇头，张廷玉凑近了轻轻说道：&ldo;是去年恩科新取的进士，叫纪昀。&rdo;

&ldo;嗯，纪昀。&rdo;乾隆盯着看了纪昀移时，见纪昀躯干魁伟，神采奕奕，众目睽睽之下一副从容自若沉稳雍容态度，心中顿起好感，笑道：&ldo;诗有起承转合，你合得不坏，朕看你秉赋不薄，象个武人，能食肉否？&rdo;

&ldo;臣武夫之魄，文秀之心，最喜食肉。&rdo;纪昀顿首道：&ldo;自作京官，清苦自戒，十日一肉常患其少。今蒙圣恩，愿食一饱！&rdo;

乾隆见他不卑不亢应对有序，心中不禁大喜，招手笑道：&ldo;过来，过来！&rdo;纪昀忙叩头起身趋步径自来到御座侧畔躬身侍立。乾隆指着膳桌中间一个大攒珠景泰蓝盘子，问道：&ldo;能吃完么！&rdo;纪昀看时，是一只羊辱红焖肘子。因为肥腻，还没人动过，约有三斤左右，笑道：&ldo;能，且是君父所赐，臣子死且不辞，何况食肉？&rdo;乾隆高兴得站起身来，竟亲自端过来笑道：&ldo;既如此，赏你！&rdo;此时满殿文武早已停箸，都看呆了。

&ldo;谢恩。&rdo;纪昀却不马上接住，先双膝下跪在地、双手才捧过来，竟是据地而食，却毫无羞惭矫作之态，用手将肥漉漉油渍渍的肘子肉一把抓起，头也不抬手撕口咬，顷刻之间偌大一块肘子已是下肚。纪昀又将剩余的羊辱汤一饮而尽，说道：&ldo;圣恩即今多雨露，作诗亦得蒙赐肉‐‐臣此一餐可饱三日！&rdo;乾隆不禁哈哈大笑，一边命内侍给水让纪昀净手，欣赏地看着纪昀，说道：&ldo;看来是个没机心的，心宽量大，好！&rdo;纪昀接口道：&ldo;人处五伦不可有机心，量大福亦大，机深祸也深！&rdo;

乾隆越发高兴，没想到在这样的筵会上竟会发现一个诙谐机敏、老成练达的年轻翰林，便有心考较，吩咐众人如常用餐，又笑谓纪昀：&ldo;你有字么？&rdo;

&ldo;回万岁。&rdo;纪昀忙道：&ldo;臣字晓岚，晓风拂日之&lso;晓&rso;，岚气茵蕴之&lso;岚&rso;。&rdo;

乾隆仰着脸想了想，说道：&ldo;你很敏捷，朕想试试你的诗才‐‐方才那种格调太局人，作不出什么好诗，可以随便些。&rdo;

&ldo;是，请赐题。&rdo;

&ldo;昨晚内务府奏过来，密妃为朕生了个孩子，你以此为题试作一首……&rdo;

&ldo;君王昨夜得金龙！&rdo;

&ldo;嗯‐‐朕没说完，是个女孩。&rdo;

&ldo;化作仙女下九重。&rdo;

&ldo;可惜没养住。&rdo;

&ldo;料应人间留不住，&rdo;

&ldo;朕命人丢在金水河里。&rdo;

&ldo;翻身跳入水晶宫！&rdo;

此时殿中人虽遵旨进食，但纪昀如此敏捷的才思太出眼了，人人都竖着耳朵听，不禁又羡又妒又不能不服其才。讷亲原疑纪昀冒言邀宠幸进，至此也不禁释然而笑。乾隆心里一动，原想立刻召他到上书房供事，却忍住了，只呵呵笑遣：&ldo;真个好秀才！好自为之，朕自有用你处。退下去吧。回头朕命人再赐些牛肉给你。&rdo;待纪昀退下，乾隆转脸对允禄道：&ldo;你代朕陪陪这些人。有些老臣用酒不要勉强。&rdo;说罢起身徐步出了大殿，回头问高无庸：&ldo;昨儿不是叫刘统勋递牌子么？是人没来，还是被挡在外头了？奴才们办事是愈来愈不经心了。&rdo;

&ldo;回主子话，&rdo;高无庸笑道：&ldo;刘统勋来了有一会子了。他在路上遇到拦轿告状的，又去看望了李卫李大人，误了时辰。进来时还问奴才，皇上高兴不高兴。奴才带他到誊本处隔壁的那间房子里候着，正要请主子的旨呢。&rdo;乾隆笑道：&ldo;哦，请见还问朕高兴不高兴！你怎么说的？&rdo;高无庸忙道：&ldo;奴才说主子高兴极了，自打奴才跟了主子，从没见有这么欢喜的。&rdo;

乾隆没再说话，由高无庸导着到誊本处隔壁，也不通知，一脚踏了进去，见刘统勋正伏案疾书笑道：&ldo;看你刘统勋不出，还会舞巧弄智，什么事要乘你主子高兴才说呢？&rdo;

&ldo;皇上！&rdo;刘统勋抬头见是乾隆，似乎并不吃惊，掷笔起身道：&ldo;臣确有密奏。不过不是想乘主子高兴时才奏。这是件扫兴事，主子好容易得闲儿，正高兴时进奏不好。&rdo;乾隆脸色一沉，他感动了。他没说什么，径坐在刘统勋对面，脸上毫无表情，淡淡说道：&ldo;什么事？奏吧。&rdo;刘统勋略一躬身，说道：&ldo;是德州府原查办亏空道员贺露滢自杀一案。现贺露滢的妻子贺李氏状告，说其夫并非自尽，乃是德州原知府刘康暗杀身故。&rdo;

乾隆目光霍地一跳，盯了刘统勋一眼没言声。

&ldo;刚才臣打轿上朝，贺李氏在四牌楼拦轿喊冤。&rdo;刘统勋黑红脸膛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ldo;臣当即依例停轿询问。贺李氏容颜憔悴、骨瘦如柴，还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几天没吃饭。臣见告的是当朝命官，还以为是刁妇穷极妄攀大员，当即告诫。&lso;以民告官罪加一等，官司胜了你也要流配千里。听我相劝，带儿女回去好好教养成人，自然日子就好过了。&rso;贺李氏当时破口大骂臣&lso;官官相护&rso;、又说她不是民，有四品诰命。&rdo;

&ldo;臣大吃一惊，这才细看状纸，原来是写状人不懂规矩，一开头就说&lso;民妇贺李氏为告前德州知府刘康畏法害命事&rso;，一边请她子母到附近吃饭，细研状子，不但事涉刘康，还牵连前山东巡抚岳濬、布政使山达，前两江总督兼领山东督捕事宜的李卫，还有钱度也都卷在案内！&rdo;

刘统勋说到这里，仿佛要嘘尽心中寒气似的透了一口气。乾隆听案情如此之大，也不禁骇然。他其实对其中丝萝藤缠的关系比刘统勋还知道得多一些，岳濬原是前怡亲王允祥的爱将，弘晓见了还一口一个&lso;岳哥&rso;，而山达则是允禄的门下包衣奴才，与理亲王弘皙关系也非同一般。乾隆只奇怪李卫怎么会也卷入案中途道，&ldo;要这样说，这个案子简直牵动朝局了！你接的是。&rdo;

&ldo;岂止牵动朝局，而且牵动政局。&rdo;刘统勋仿佛是另一种思路，蹙眉挽首沉吟道：&ldo;设如贺李氏所告属实，刘康行凶的原由，是因贺露滢追索德州亏空，刘康不得不铤而走险。这刘康犯的是十恶罪，法不容宽，那是一定要剐的。但与皇上&lso;以宽为政&rso;稍有不合，李卫当时之所以没有严审，钱度身在帝阙，为什么缄口不言。除了证据不足外，还担心扰了皇上的大局。现在苦主出来了，要掩住是没有道理的，究竟如何办理，方才臣去见了见李卫，李卫说只能请皇上圣心默断。&rdo;

乾隆听了一时没说话，站起身来在狭小的斗室里慢慢踱步。刘统勋目不转睛地盯着乾隆。他在畅春园当书办时见过康熙，接见大臣时常常一边徘徊一边想事情。雍正秉性急躁，往往快捷地踱步思索，然后倏然止住，果断地下旨裁决。这个乾隆不同，任何时候见他都是一副雍容大度的神气，端凝而坐，听底下臣子议事，有时一两个时辰都不动。今日竟一反常态绕室仿徨，可见心里极不平静。刘统勋正思量着，乾隆已在门口站定，望着东半天层层叠叠的冻云，干涩地问道：&ldo;你见了李卫？他不至于只有这个话。他自己是甚么章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