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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第1页）

试问十九年磨折，却苦谁来？如蜡自煎，如蚕自缚，没奈何罗网横加。曾与郎云：子固怜薄命者，何惜一援手耶？呜呼！可以悲矣。忆昔芙蓉露下，杨柳风前，舌妙吴歌，腰轻楚舞，每看酡颜之醉，频劳玉腕之携。天台无此游，广寒无此遇，会真无此缘。纵教善病工愁，拼他憔悴，尚恁地谈心遥夜，数尽鸡筹，况平时袅袅婷婷，齐齐整整。

对句却是：

岂图两三月欢娱，便抛侬去？望鱼常杳，望雁长空，料不定琵琶别抱，私为渠计，卿竟昧夙根哉，而肯再失身也。噫戏！殆其死欤！迄今豆蔻香消，靡芜路断，门犹雀认，楼已秦封，难招红粉之魂，枉堕青衫之泪。女蜗弗能补，精卫弗能填，少尹弗能祷。尚冀降神示禁，与我周旋，更大家稽首慈云，乞还鸳帖，合有个夫夫妇妇，世世生生。

孙嘉淦这才知道这副长联是挽京师名ji苏舜卿的，遂叹道：&ldo;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期间死了多少名臣、名将，有谁来挽他们？&rdo;

&ldo;名臣名将不如名ji，确乎如此。看看《桃花扇》，就是一个佐证。&rdo;尹继善笑道，&ldo;但名ji生前活得苦。世人总归是要个&lso;现得利&rso;，所以蝇蝇苟苟，追逐的还是做官。&rdo;何是之小心地将纸搭在船舷上晾着，附和道：&ldo;还有多少人一辈子痴迷，拿着敲门砖站在门外苦苦追索。&rdo;尹继善点头道：&ldo;我在广东就考过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翁，还是个童生，问他经传都糊里糊涂了，还要考。我也出了一联，上联是&lso;行年八旬尚称&ldo;童&rdo;，可云&ldo;寿考&rdo;；下联是&lso;到老五经忧未熟，不愧&ldo;书生&rdo;&rso;。&rdo;

众人不禁哄堂大笑，刘啸林笑道：&ldo;这一联难能的是&lso;寿考&rso;和&lso;书生&rso;一对。&rdo;曹雪芹道：&ldo;倒逗起我的兴头来，我仿畸笏叟这副长联赠这位&lso;老童&rso;。&rdo;遂援笔疾书：

试问数十年磨折，却苦谁来？如蜡自煎，如蚕自缚，没奈何学使按临。曾语人云：我固非枵腹者，不作第二人想也。呜呼！可以雄矣。忆昔至公堂上，明远楼边，饭夹蒲包，袋携茶蛋，每遇题牌之下，常劳刻板之誊。昌黎无此文，羲之无此字，太白无此诗。总教时乖运蹇，拼他跌滚，犹妄想完场酒席，得列前茅，况自家点点圈圈，删删改改。

岂图无数次簸翻，竟抛侬去，望鱼长杏，望雁长空，料不定礼房写落。爱为官计，彼必有衡文者，讵将后几排刷耶？噫戏！殆其截欤？迄今缘悭，辕门路断，着贻子孙，贺鲜朋亲，愁闻更鼓之声，怕听报锣之响。秀才弗能求，&lso;书生&rso;弗能忆，&lso;寿考&rso;不能死。或者祖功宗德，尚百贻留，且录将长案姓名，进观后效。合有个子子孙孙，膝膝绕绕。

&ldo;这也算将其中况味写透了。&rdo;何是之一生名场潦倒，追随曹雪芹为门墙私淑弟子，已是大彻大悟，见这副对联仿作，竟不自禁勾起旧日情肠，心里一阵酸热。想着，又补了一句：&ldo;无药可医相将病，有心难补女蜗天呐！&rdo;

众人还待仔细评讲，忽听岸边有人手卷喇叭呼唤：&ldo;中丞大人‐‐有廷寄急件！&rdo;

&ldo;看来今儿不能尽兴而归了。&rdo;尹继善微笑着叹息一声，&ldo;就如何先生说的&lso;无药可医相将病&rso;，我续全了，&lso;有心回头崖前马，此中况味君亦难&rso;啊！&rdo;说着，画舫已经靠岸，却见是巡抚衙门的戈什哈。刚停稳，那戈什哈便跳上船来，向尹继善打了个千儿，将一份加有军机处关防火漆通封书简双手呈上。尹继善翘足而坐，拆开看时见有&ldo;御批&rso;二字，忙站起身来，小心展开捧读。却是一份奏折：

臣山西巡抚喀尔吉善，为弹劾山西布政使萨哈谅收兑银两，冒支贪贿事跪奏。

尹继善粗粗看过正文，看乾隆的御批时，却是：

着发往各省。已着吏部侍郎杨嗣景前往查核，即会同傅恒审理此案。

孙嘉淦见尹继善只是沉吟，欲问时，因这是圣渝，又不知该不该问，便也默然。一船上人见他二人不张口，也都讪讪地不说话。尹继善许久才道：&ldo;这是皇上即位以来第一件查处贪贿的案子。前头我送呈的几份，都留中不发了，看来这是戏中有戏。&rdo;说着把奏折稿子递给孙嘉淦。孙嘉淦接过来看了看，笑道：&ldo;喀尔吉善这人最油滑，这回竟率先打了个冲天炮！萨哈谅是庄亲王的门人，只怕这官司不好打呢！&rdo;

&ldo;诸位仁兄贤弟。&rdo;尹继善从容拿起桌上素纸折扇，当胸一拱，笑道：&ldo;我和孙大人不能陪你们了，回衙门要议点事。你们只管尽兴，代我多劝勒兄几杯。回头上路，兄弟自然还有些程仪。&rdo;说着从容走下跳板，和孙嘉淦一道上岸，隔水又是一揖，这才和孙嘉淦同轿回衙。

二人在江南巡抚衙门签押房坐定，尹继善方道：&ldo;我说戏中有戏，就是这个意思，岂止把庄亲王卷在里头？杨嗣景是怡亲王府的亲信，又是萨哈谅的同年。他来审案，喀尔吉善有什么好结果？&rdo;他手中大折扇展开又合拢，&ldo;据我看，喀尔吉善背后肯定是傅恒撑腰，傅恒少年新贵，又是个胆大细心的，一心要作名臣，唆使着在山西开这个惩贪第一刀，这是想得到的事。但皇上若不想大做，为什么把折子发往各省？要想认真办，又何以叫杨嗣景来办？这才有点叫人扑朔迷离。&rdo;孙嘉淦没有在外任上做过大员，他是一向有什么事说什么事的，这才知道一封奏折批下来，这些封疆大吏们动尽了脑筋，想的居然不是&ldo;该人奏的事是实是虚&rdo;，或者&ldo;我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事，该不该奏&rdo;，而是案子后头的&ldo;戏&rdo;。遂笑道：&ldo;要是我，才不这么想呢，我头一件事要先看看江南藩库，清点一下自己。&rdo;

&ldo;那你连一任巡抚也做不到底。&rdo;尹继善见他如此直率，莞尔一笑道：&ldo;自己是清是贪，不用想。身边有没有贪官，那是也不用想的，哪里都有，也早就心中有数。你看，贺露滢的案子，要放在先帝爷手里，李卫早就不请旨处置了。皇上要扭严为宽，你抛出来，那叫不识大局。你自己连官都做不稳，试问你怎么能切实为朝廷为百姓做点好事？如今太平的久了，赃官十八九，清官十一二，有这个比例就算不错了，真的动手一个一个按律查拿，清到水无鱼，林无鸟，官也就没人做了。&rdo;

这也是一片道理。孙嘉淦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他想到了和墨君子一番晤对，真的有点吃不准究竟谁是谁非了：&ldo;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啊……&rdo;他喃喃自语他说道。尹继善却没听清，问道：

&ldo;你好象很有心事？&rdo;

&ldo;我有点……怕。&rdo;

&ldo;怕？&rdo;尹继善顿了一下，&ldo;怕赃官多？&rdo;

&ldo;不，怕贵人们都象你这么想。&rdo;孙嘉淦苦笑道：&ldo;那就离革命不远了。&rdo;

尹继善大笑，说道：&ldo;锡公，革命是天道，是大数、圣人为什么要说&lso;和光同尘&rso;？就是要你顺天应变。在这一朝，忠心为这一朝尽心，尽力办好自己手中的事，也就是延缓革命而已。要阻止这个大数天命，自古谁也没有办到过。如今实话实说，皇上要创极盛之世，已经是看得见、摸得到的事了。但&lso;极盛&rso;而后，必定是月圆而蚀、器盈而亏，皇上博学多识，焉有不知之理？历数祖龙以来，哪一朝代不是由盛而衰？但创的盛世越是时日长，国祚必定越长，这一条有汉唐史作证。所以你这份痴情叫人感动，你想想事理是不是如此。&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