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恒手托下巴静听着,点头道:&ldo;这都是实话。库里有银子,官儿没钱办差,天下皆然。你们缺着多少?说说看。&rdo;
&ldo;不敢狮子大张口&rdo;,裴兴仁龇着黄板牙一笑,&ldo;八爷把扬州今年的盐税移给我们扬州征收,大约能得三十万。钱度银台来了,我们再要一点,亏空也就差不多补齐了。&rdo;说着,将一个削好的梨递过来。
高恒将梨放在盘子里,一个劲沉吟,撮着牙花子为难地说道:&ldo;盐税是国税,户部查了几次帐了,幸亏钱鬼子跟我交情不坏,说了许多好话。刘统勋爷们在南京,一为迎驾,二为破&lso;一枝花&rso;案子。前些日子南京有人来信,说刘统勋问金鉷,知不知道我和钱度运铜的事。我看这爷俩纯粹是吃饱了撑的,想揽尽天下的事!那是给老佛爷造铜佛,往圆明园里请的‐‐我等着他们查!&rdo;他说得唾沫四溅,忽然觉得离了题,略一顿,心里突然泛上一个主意,极慡快地回答二人:&ldo;可以把扬州盐税给你们,瓜洲渡盐运司过往盐船,你们也可征一成,盐政收两成‐‐这样,你们能征一百万!&rdo;
一百万两!靳裴二人都睁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高恒的心里也在疾速转着念头:他偷运铜想造铜器大捞一票,德州事发,眼见遮掩不住,先发制人上本谢罪,说明是为孝敬太后使用,刘统勋就是撞死在乾清门也告不赢他。但盐务亏空是明摆的事,而且也担心刘统勋追查从前贩铜的事,所以从盐税上设法。借去年&ldo;蠲免天下赋税&rdo;这个圣旨,免去官盐税,由盐商官卖私盐,除了填平亏空,还落到手四十多万银子。现在再交一些地方征税,就把盐政帐目搞得浆糊一盆,恐怕把户部累死也查不清楚‐‐想到这里他真想跳起来闹一嗓子二簧。兴奋之后,高恒冷静下来说道:&ldo;你们不要惊诧。这一百万我不能说是给扬州填亏空的,那没有道理。这钱用来筹备迎驾的。至于你们怎么花用,要造个册子弥补平了,给我一百二十万的收据‐‐要知道,我也有应酬亏空呀!&rdo;
&ldo;是是是!好好好!&rdo;裴靳二人心里高兴得直跳,又佩服又感激,连声答应。裴兴仁道:&ldo;这真帮了扬州府的大忙,扬州的老百姓也沾八爷的光儿了!&rdo;
&ldo;你们够朋友,我当然讲义气‐‐嗯?&rdo;高恒笑得脸上放光,瞟一眼隔壁,意味深长地冲二人点点头。二人自是心领神会,即便笑着起身告辞。高恒道:&ldo;忙什么,玩一会儿。吃过晚饭再去‐‐窦光鼐这人我知道,才学是不坏,为人刻薄寡趣,和他一处没意思。现在准是夏正云陪着他,你们去迟点,不要吃酒,匆匆忙忙的,他还以为你们办差勤劳,心里欢喜呢!&rdo;
二人一听都笑了。于是叫过包永强铺张牌桌。裴兴仁坐了高恒对面,包永强在高恒左边上首,右边靳文魁和包永强对面。薛白阿红葛氏云碧四个女子各坐一人身后,端茶嗑瓜子削果皮,看牌兼管洗牌。包永强还要叫春香楼的女孩们过来奏乐。高恒却道:&ldo;玩牌就是玩牌,她们再唱得好,比得上薛白娘子么‐‐赏些银子,教回春香院去‐‐这里人尽够使的了。&rdo;
四人因一边打牌一边说话,一两银子一注,输赢都作东道。不图银子,只讨个高兴。由窦光鼐又说起征集图书的事。高恒一边看牌,一边说道:&ldo;你们扬州有个叫马裕的,是个古董商是吧?献了一百九十五种书。金鉷原来奏折上说,他藏书极多。皇上叫纪晓岚亲自出借据‐‐白板,碰!‐‐劝说把图书都借去,浙江还有鲍士昌、范懋柱、汪启淑三家,圣旨里都点了名的。在你境里,你们都要亲自登门拜望一下。劝他们‐‐吃!吆鸡!‐‐献出图书。皇上只追查今版书‐‐二饼我不要‐‐善本古版只管献。这是皇上亲口给我的旨意。教他不要心有畏惧。就有违碍字句,古人说的,皇上绝不怪罪。孔子还说过‐‐打吆鸡‐‐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发财‐‐无也呢!不但无罚,还‐‐尽来些西北风,出!‐‐预备着赏他《古今图书集成》。书借用过了‐‐二条不要‐‐准定要完壁归还他的!&rdo;
按清时官场规矩,提到&ldo;皇上&rdo;&ldo;今上&rdo;&ldo;圣主&rdo;须得拱手端言,听到纶旨,须得起立恭身。高恒如此说话,也不知是传旨还是闲嗑牙,旨意转述里还夹着二饼白板,听得裴靳二人一愣一愣,&ldo;是‐‐发财&rdo;&ldo;是‐‐不吃北风&rdo;地闹起来、听得四个女人叽叽格格笑不可遏。包永强却脸上挂着笑容,只听不说话。
一时几局下来,各自有输有赢。话题又扯到叶天士身上。高恒庄家,掷了骰子抹牌,一头说道:&ldo;皇后娘娘最贤德的,就是多病多灾,荐医的事不敢马虎,叶天上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弄个庸医去下虎狼药,谁也承当不起!&rdo;
&ldo;要说这个人,原来也真是名不见经传。&rdo;靳文魁飞快地理着牌,笑道:&ldo;也就是个乡下走方郎中。偏是那一年扬州首宫黄老爷子媳妇难产。半夜里,女人大出血孩子下不来,寻几家名医都不在家。无奈去敲‐‐一饼!&rdo;
&ldo;碰一饼。&rdo;包永强轻放下一对,又打一张道:&ldo;出二万。&rdo;靳文魁接着道,&ldo;去敲叶天士的门,隔门喊他去给黄家太太接生。叶天士睡得迷迷糊糊,一边答应,一边对老婆说:&lso;打盆凉水洗洗脸‐‐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到!&rso;‐‐好啊要凑出清一色了!&rdo;随手打出一张六条。又道,&ldo;本来是对两个人说的话,黄家纲纪听成了一回事。赶紧跑回去回黄老太太,说&lso;叶先儿说叫打盆凉水给太太洗洗脸,他随后就到!&rso;&rdo;
高恒不禁哈哈大笑,问道:&ldo;真的给产妇洗脸了?&rdo;
&ldo;大人孩子眼见保不住,一家子急得乱成一群热锅蚂蚁,这时刻谁敢不听医嘱?&rdo;靳文魁道:&ldo;红中!‐‐于是赶紧井里拔来凉水。正是热天,产妇憋得浑身是汗,凉水猛的一激,那孩子呱呱坠地,是个十二斤重的大胖小子‐‐叶天士洗完脸赶到,一家子已经欢天喜地,张着彩灯,万响鞭炮响得开锅稀粥似的,老老少少几十口子出来迎他‐‐黄家虽说也有几个公子,太太正嫡膝下荒凉。他一进黄家,满门都拿他当爷敬‐‐就这么出了名,那年他才十七岁。&rdo;
众人听他是这样发迹,想想都觉笑不可遏。靳文魁道:&ldo;说也奇,打那起,寻他看病的,看一个好一个,越发名声大了。他自己知道那是缘分,不是本领,悄悄发愤,什么《伤寒》《金匾》《本糙》暗地攻读,参酌印证着给人治病,有疑难杂症奇怪病症的,甚至不收医药费‐‐名声也有了,本事也学成了。上回太医院的贺东篱医正和他谈了三天,下来跟我说:&lso;这是真正命世奇才&rso;‐‐医生,我是不敢乱荐的。这种事,拿着小命闹着玩儿么?&rdo;